***06.
事实证明,厉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为了庆祝这场虚惊，厉航第一时间通知了乔薇和苏沐。
他叩了两个女孩的窗。窗是玻璃花窗,里头还拉着窗帘。乔薇很快掀开窗帘，露出朦胧但美好的一张面孔。乔薇指指门外,厉航等了一会儿,乔薇从房里出来。
她：“苏沐睡着了。”
厉航点点头，将手上的温度计递给乔薇：“你看,现在是不是正常了。”
手指碰到乔薇,还是烫烫的。乔薇抓住他的手,道：“在这里再测一次吧。”
厉航扭捏地别过身去,乔薇径自回了房。第二次测出来的体温仍然没什么问题，乔薇又回房，出来的时候背好了书包，她特意别上了那个胸针样式的隐藏摄像头。
乔薇：“我们两个先去。”
厉航差点儿就点了头，理智让他将“好”字咽进了喉咙,他疑惑道：“去哪儿？”
乔薇：“早上和你过的,这里可能有传染病,这个消息可能是被研究所压住了,也可能是镇长他们还没有足够重视。我们得去研究所问个明白。”
厉航记得很清楚,当时乔薇还没有提出建议,他当然也不会同意在这次的出差多此一举。可是,他看出来了,乔薇一心要往那个研究所去,他不可能拦住她。这样的话,还不如就陪着乔薇过去。
“好吧……”考量以后才应允，没来得及从乔薇那里得到一丝丝的感激，背后传来苏沐的大喊。
“薇薇，等等我，我也去！”
乔薇对着身后的女孩笑，厉航扭过头，苏沐穿着睡衣，套了一件外套就出的门。与乔薇视线相接，后者拿眼神安抚他，至于为什么安抚他，肯定就是让他耐心地等待苏沐洗漱了。
早知道半路会杀出来苏沐这个电灯泡，厉航一定不会有犹疑。与乔薇独处的机会，已经从眼前溜走。厉航垂头丧气坐在乔薇房门的矮凳上，一米八的个子，后背几乎要弓成一座山。
两个女孩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过了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乔薇换了一套衣服，穿的不再是运动服，比之前更好看了。
厉航红了脸。
乔薇和苏沐昨天去过研究所，厉航没有去，所以姑娘们走在他前面带路。雨水刚停，路上滑得很，没走一会儿苏沐就扶住了乔薇，到后来就变成了手拉手，肩并肩。厉航有那么一秒钟，想要变成一个女孩……那样他就不用费尽脑筋琢磨怎么和女孩亲近了。
遇见乔薇，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见钟情的感受，后来每次看见乔薇，他的心都比平时跳得快。厉航有过几任女友，确立关系都是顺水推舟，而这回，他遇到的是油盐不进的……铁石心肠的……不锈钢吧。
厉航吹着海风，生出了浪漫的青春幻想，乔薇的不解风情，给这份幻想增加了几分的悲剧美，令他更加的沉溺。可以，此刻他和乔薇、苏沐完在两个世界。
苏沐不怎么认路，这次走的是乔薇领着走的一条捷径，是昨晚她们回来以后赵新红告诉乔薇的。乔薇领路，一边也在认路，捷径绕过了之前没走过的土坡，土坡背后又是无数个的土坡，土堆上压着石头和红纸。
苏沐莫名觉得有点慎人，伸手戳了戳乔薇：“这里有点恐怖啊。”
乔薇：“不恐怖。”这个海岛还没有发展起来，兴的是土葬。轮渡不肯运尸体，当地人都是这么垒个坟包，入土为安的。这些赵新红都当谈资和她起过，苏沐胆子那么，乔薇不能实话吓唬她。她就牵住苏沐的手，轻声道：“这段路很短，很快就走完了。”
苏沐乖乖地跟在她身后，手上攥着的手掌是软软的，身边这个人也是那么软软的。乔薇有一种莫名的安定，被身边这个人需要，使她无限地膨胀。她既不害怕，也不胆怯，心无杂念，顺从她的本心只看到眼前的目标。同事对这家研究所背后的龃龉讳莫如深，她偏要揭开它背后隐藏的秘密。
没走几步，厉航在背后咦了一声。好像是他走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拣起来看了一眼，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站稳了缓过劲来，这个大男孩尖叫起来。
“薇薇薇薇！这是人骨吧！”
继苏沐之后，厉航也对这里的恐怖气息后知后觉。乔薇不禁有些头疼。
按理，人骨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的伤害，不应该与恐怖沾上边，可大概是诸多影视剧渲染的成效，仅仅是一块骨头就足够让厉航和苏沐张开想象的翅膀，自己将自己吓得脸色发白了。
乔薇拣起骨头看了一眼，断然道：“这是一截指骨。”苏沐躲在她背后，脑枕在她肩上，听她这么立马点点头。仿佛她捂着眼睛，也能将这截骨头看得明明白白。
之前没向他们明当地的土葬习惯，乔薇这时才：“我们经过的是镇上的坟场，路上有这么一截骨头很正常，可能是动物拖拽出来的。有的坟风吹日晒，遭到了天然的破坏，也是可能的。”
三人里，只有乔薇坚定地相信科学。乔薇笃定的吻，还是让苏沐收获了些许勇气，抱着乔薇的手稍微松了那么一点劲。
厉航在乔薇面前失了态，丢了大面子，甚至都没有换来对方的关注。初时受到了惊吓，慢慢就冷静下来，盘算着往回找补，挽回自己的颜面。男孩的视线停在山坡背阴的尽头，那里光线不好，即使如此，视线范围内还是能见到一地的新土，新土中央陷入地下，是一个圆圆的土坑，也是曾经的坟。
在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乔薇之前，他又听见了苏沐的喊声。
“薇薇，你看，那里有人挖过了！”
厉航收回了自己举到一半的手，有种莫名的怅然。他有一个不算发现的发现，在遇见乔薇以后，他和苏沐常常在乔薇面前展开奇奇怪怪的竞争……比如，抢着告诉乔薇，究竟哪里的坟被人挖过了。
“赵新红，镇上的人都葬在这里，为什么会将这两个人挪走呢？挪，又要挪到哪里去？”乔薇想起来，镇上昨天死了两个人，难道这不是迁坟，是为这两个人挖的土？
本来是为了走捷径绕到这里，节省的时间却都花在这个地方了。乔薇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她：“该走了。”
闻言，苏沐牢牢抱住了乔薇的胳膊，旁边的厉航偏头想了一阵，决定暂时地放下自己的男性尊严，“啊啊”叫了两声装得很害怕的样子，抱住了乔薇另一只胳膊。
乔薇：……你们报社的人，都这么胆的吗？
*
抵达研究所，不知为何，三人都松了一气。
厉航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研究所门的监控露出了得体的微笑，然后下一秒，他开始踹门。
苏沐：“你疯了吗……”然而乔薇没去拦厉航，她也就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吐槽了。
苏沐陪乔薇过来那次，她们在门外转啊转，转了半天都没等到有人出入这里。厉航一脚，就把里头的人给踹了出来。
隔着玻璃门，穿着大白褂子别着工作牌的男人黑着脸走过来。五十多岁年纪的人，看着比同龄人都要苍老，双眼皮耷拉得能夹死蚊子。没精打采的一张脸，偏偏那双眼睛是活的，此刻不仅是活的，还向他们喷薄着怒气。
盛怒之下，这个男人依然保持了礼貌，他问：“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把人给哄出来了，厉航就不担心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相机，对着男人咔擦咔擦一通乱拍，嘴上还义愤填膺嚷嚷个没完。
男人等他喊累了，问他：“你是，我们非法解剖了镇上的尸体？”
厉航点头如捣蒜，“我就是这么怀疑的！你们研究所的负责人呢，他不应该出来解释解释吗？”
男人：“尸体是镇长出面让寄存的，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吧。”
厉航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他再怎么含血喷人，也抵不上人家拿镇长事。要知道，这已经是这个镇上最有地位的人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就是个报社的新人记者。厉航没让这人吓退，板着脸没在气势上认输，无声对峙的当，他抽出了一点心神，寻思对策。
一直在旁边围观他与男人对峙的乔薇，在这时走上前来。
乔薇：“我们要采访你们的负责人。”
一样是眼神对峙，乔薇有点不一样。她在要求，而且她认定了她的要求不会遭到拒绝。
乔薇沉默了多久没有再话，厉航就将眼前的两个人打量了多久，然后他艰难地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了共同点：面前这位叔叔的双眼皮如果没有松弛的话，可能和乔薇是一模一样的？
男人张似乎印证了厉航的推测。
“薇薇？”
他认得乔薇，又已很久没见过她。
乔薇拧着眉头，在那人认出自己以后，她在第一时间感到了……厌恶。自她出生起就在家庭中缺失的这个人，对她和母亲没有一丝的愧疚，遇见已经成年的她，他竟然还期待着感人的父女相见。
“薇薇……”那人得寸进尺再度喊了她的名字，乔薇便没了耐心。好看的一张脸异常的严峻，乔薇：“研究所的负责人呢？我们要见他。”
男人指了指自己。他已经不再黑脸了，现在黑脸的是乔薇。这两个人也因此看起来更加的相似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苏沐只有不解。没记错的话，里在岛上认亲的应该是她……原作可以不靠谱到连血缘关系都搞错吗？乔薇和她爸一脸的父女相，原身到底是怎么扑上去乱认爸爸的啊？
苏沐的思维拐入死角，系统抓着空隙发表意见：“你没记错，是女配认的亲，但现在是女主和他有血缘关系。”
“为什么会这么改变呢……”一定和女主有关吧。但女主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弄出个……爸爸？
“爸爸”这个词让苏沐有点心情复杂。她很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生活里就没有出现过这个角色。母亲从来不提父亲，偶尔几次和朋友开玩笑，就那个人已经死了。苏沐在母亲的关爱下长大，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但周围人都觉得她应该要遗憾。这个不存在的“父亲”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过她，尽管那个人抛下了她和母亲，她就是应该天生地需要他。就好像她伤了腿，所有人都拿同情的目光打量她一样。她被划定在既定的方圆里，如果她是西瓜就一定得长成圆的，如果她是白纸，就一定得裁成方的。
苏沐不需要父亲，也是因此，她很迟钝才想到了步薇薇的爸爸。那是一个国家法定节假日才会回家的男人。他回家之前的那段时间，步妈妈和薇薇都会很高兴，而在他回家以后那份高兴就淡了许多，步薇薇有时候还会愁云满面。
有一次，苏沐听见步薇薇的自言自语。她，不喜欢他。一个女儿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没人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困惑。在她自言自语的时候，对父亲的那份不喜欢，淡得只剩下困惑。
高中以后，步薇薇的父亲连节假日都很少回家了，苏沐偶尔从母亲嘴里听到他的消息，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渐渐的，她都记不起这个人。
从天而降了一个父亲，乔薇的抵触情绪就差没有写个大字贴在脸上。苏沐悄悄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握，让乔薇的抗拒掺进了一点委屈。苏沐离她很近，乔薇侧了侧身子靠着苏沐。
她的父亲故意拿身体挡住大门，他：“你在science发过文章，我读过了，网页上有你的词条，所以我认得你。”
乔薇隐藏的身份就这样被拆穿了。院长有一个优秀的女儿，很有些沾沾自喜。他没有抚养过乔薇，这个孩子依然继承了他的智慧与样貌，乔薇将他看成陌生人甚至讨厌他，在他眼里，乔薇却一直都是属于他的……孩子。他因此对乔薇宽容，面对她的无礼，依然保持了微笑。当他意识到自己与乔薇的关系短时间内无法亲近以后，院长适时地做了让步。
“我可以让你进来。”
只是你。
*
研究所上下三层楼，一楼是检测中心，二楼是办公层，三楼是实验室。
乔薇只进到二层，她在通往二层的楼道停了下来。
“我可以参与研究吗？”
“什么？”院长停下步子，转过身背光看她，“你想要参与什么研究？”
乔薇冷笑一声，反问他：“你呢？”
制药厂这一年的股票狂跌，这家研究所落地好几年，现在将要迁走了，失去这个与世隔绝的研究基地，制药厂会甘心吗？在她进门以后，研究所里没有一个闲人。他们在忙碌什么呢？
岛上究竟存不存在致死的流感？这个流感与研究所的研究有没有关联？前两个都是肯定项的话，乔薇又有第三个疑问，研究所究竟有没有非.法地利用镇上居民的尸体进行实验。
在楼上可以瞥见底楼的化验室，两三个化验人员忙碌地来去，院长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这几天忙着整理实验结果，过几天还要打包仪器和设备，确实很忙。研究刚好到了瓶颈期，跨过一道坎就能柳暗花明，所以大部分的同事还想利用最后的几天寻求突破。”
院长向她伸出手，“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非常的需要你。如果可以的话，我这里有一份劳务合同的模板，另外还有保密协议，签约的话你就可以加入。”
“我并不想成为制药厂的员工。”“保密协议一定要签。”“签了就能进实验室吗？”
院长点头。
乔薇撑着楼梯扶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她：“先带我去看昨天的那具尸体吧。”
院长犹豫了。
看起来，研究所对岛上的流感还是相当了解的。
昨天的病人躺在冰柜里，拉开抽屉，揭开外头盖着的那层遮尸布，乔薇简单地检查了这具尸体的完好程度，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任何的死后创。她将尸体抬起一些，在他后背摸到了缝合线。
乔薇问：“另一个人呢？昨天还有一个同样症状的病人。”
这个人是凌晨送来的，研究所还没来得及解剖。
到这里，乔薇已经可以断言了。她：“流感和你们有关。”
院长微微地惊讶，他看出来乔薇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服的性格，花了十秒钟编织谎言又花0.5秒否决了它。院长决定向乔薇坦诚一部分。
“你错了，它和我们没关系。这个病症在此之前尚没有已知的病例，海岛封闭的环境让病原体能在这个岛上飞快地传播，岛上的所有人早已经感染了病毒。一个月以前就陆陆续续有人感冒，昨晚那一个人，是第一个得病死掉的病人。大约十五个时以后，出现了第二个死者。”
“我用献血的名义采过居民的血样，前后两次，化验室给我的报告里，这个病毒已经变异出了无数个新的类型。有的人身上甚至感染有不同的同类病毒的变异。流感病毒依靠漂移和转变来增加易感人群，RNA基因组变异的频率通常是10^-3~10^-5[1]，这个病毒的变异速度比这还快，它可以不断地产生新类型，不断地感染这些人。这其中有一部分只会让人得普通感冒，有一部分，就会让人咯血死亡了。”
乔薇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院长向她透露的信息，忍不住质疑：“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这个法太不像话了。禽流感病毒是世界上已知的自然界变异力最快的病毒[2]，难道这个病毒能比禽流感变化得还要多？”
乔薇勉强保持镇定，问道：“传播途径呢，它又是靠什么途径来传播的？”
假设院长的是真的，这个岛面临的就不只是天气原因带来的交通停滞，整个岛都不应该再和外界有人员往来，他们这些上了岛的人，也不可能再下去。
院长：“这是个不幸的消息，它就是一种流感病毒，传播方式和流感是一样。”
这样的岛，还有人能活下来吗？乔薇震惊得不出话来，院长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要舒缓很多，他从白大褂的摸出一包冲剂递给她。
“这个病毒有一个最简单的预防措施，在你感染到致死的病毒类型之前，定期服用它就可以了。”
这个病毒是这么容易就好预防的吗？想到它惊人的变异速度，乔薇又觉得这也是可以相信的。天无绝人之路，就是，每样东西都会有压制它的办法。
只是……怎么都不应该是面前的这包板蓝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