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瑜见她长时间不起来，便说：“别看了，我们先把新书整理一下。”
刘挽青似乎是没听见，于是晓瑜又说了一遍。可对方依旧没反应。
“你在干什么呢？”陈晓瑜走过去俯视着她。
“你先去吧。”刘挽青简短地说，她的语气中有罕见的冷漠及不耐烦。
后来的一段时间内，她一直对陈晓瑜爱搭不理。好在陈晓瑜从未视她为密友，也不觉得受了冒犯，便任凭距离感在二人之间蔓延。
然而那天，在去食堂的路上，刘挽青忽然从后面跑上来，亲昵地挽住陈晓瑜的胳臂。
晓瑜有些尴尬，手臂顿时硬得像木条，她一向对这种亲密举动不感冒，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路过操场的时候，有学生在吊单杠，刘挽青忽然笑个不停。
“你怎么了？”
“我想起吕夏那次了。”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吕夏很瘦，有一回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做着做着裤子滑落一半而不自知。半个班级站在一旁观看他上下运动，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力量过人而引起轰动了呢。
“哈哈。还是海绵宝宝图案的。”晓瑜笑。
她们几个在食堂落座，刘挽青开玩笑地推她，“你怎么看这么仔细。”
“在场的都看见了啊。”
“我就没看见。”
晓瑜无奈，“不信你问林珊……”可林珊正忙着给寻找位置的江陆他们招手，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刘挽青笑着埋下头，“不要解释了，我不听，不听。”
陈晓瑜被她说得有些羞赧，便去掰她捂耳的手。刘挽青笑着推了她几下后，忽然大叫一声，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你打我，陈晓瑜，你打我巴掌！”
陈晓瑜被她喊得愣在了原地。林珊则惊诧地看着她们俩。
“我没有。”她看着林珊。
可刘挽青还在哭叫，原本吵闹的食堂被隔出一方安静的空间。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听她的哭诉：“我爸妈都没有动手打过我，你竟然——”
“怎么了你们？”尹晨的盘子与桌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身边的江陆望了望在一旁冷眼抱臂的晓瑜，又看看声泪俱下的刘挽青，皱着眉没说话。
“陈晓瑜，她怎么了？”尹晨又轻问。
这回刘挽青说话了，她抬起头，半颗泪水从眼眶顺势滴下：“我就开了她一个玩笑。不知怎么惹她生气了，上来就扇我巴掌……”
尹晨拂着额前耀眼的金发，良久，才以轻松的语气吐出二字：“是么？”
刘挽青瞪大了眼，似乎想从那张漂亮的脸上寻出怀疑的源头。
“你一直用手抱着头，她是怎么打的你？我们俩刚才都看见了，”他笑，并用手指指江陆。“以为你们闹着玩呢，谁知你倒认真了。好了，别哭了。都是误会。”
尹晨最后一句话像是对围观的同学说的。日复一日的学习难免枯燥，看一场戏也是好的，更何况主角还是著名的‘冰山美人’陈晓瑜，二号班花刘挽青，且有不分伯仲的校草江陆和尹晨做配角。简直让人挪不开步。
这边的刘挽青却还在坚持，以沉痛的嚎哭证明自己的委屈。这架势，好像不申冤就不罢休似的。尹晨叹了口气，给刘挽青的手里塞了一张纸巾，“再这样下去，值日老师非被引过来不可。”
一直沉默的江陆开口道：“那老师应当可以去调视频。你知道的，”刘挽青的抽泣声小了点。
“食堂都装了摄像头。我也想看看，到底什么时候错过了那一幕？”
刘挽青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已在泪水的浸泡下变得又红又肿。那模样不显得柔弱，倒透着戾气。她以一种近乎怨恨的目光从江陆的面孔上扫过——那般明显，陈晓瑜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知道食堂有摄像头的？”待刘挽青跑离食堂，林珊问江陆道。
“我不知道，瞎说的。”他随和地笑了笑，“你还好吧？”
最后一句他是跟陈晓瑜说的，只是后者那时尚在出神。刘挽青的怨怒不断在她眼前回转，把她弄糊涂了。
刘挽青难道不该对江陆心怀感激吗？正因为他出手相助，她才脱离了吴涤的魔掌，不管后来因为什么她又和吴涤熟络起来……突然，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能性在心中涌起——刘挽青该不会真的是自愿的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再看刘挽青的时候，目光里就多了些鉴影度形。她甚至不去追究为什么那天刘挽青在食堂里要这样栽赃她。刘平时的举止可以说是落落大方，温柔亲和，但那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她的微笑出现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除了陈晓瑜。
跟刘挽青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反而越觉得此人藏得深，即使刘挽青作出再出格的事她也不会感到惊奇。所幸的是，她心中的疑团还是一点点被解开了，这还多亏了林珊不小心犯的一个错。
与刘挽青不同，林珊是个太容易读懂的人。只要她喋喋不休，近到对于这次月考成绩的忧心忡忡，远到对她未来婚礼的想象筹划，都说明她是正常的。可那个微凉的午后，林珊一个人呆呆坐在教学楼的台阶边上，很久很久。侧影映出一个瘦小的身体和一个不成比例显得硕大的脑袋。陈晓瑜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近，从背后递给她一瓶冒着冷气的柠檬汽水。而林珊并未像往常一样双手交握，不厌其烦地第一百次对她说“哇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她只在默默接过之后，将它放在腿上，连那自瓶身流下的冷水浸湿膝盖而不知。
“哎，你怎么回事。”陈晓瑜戳戳她。
林珊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而别人的麻烦，陈晓瑜从不问，除非他们自己说。林珊的困扰，往往总会在第一时间变成陈晓瑜的困扰。从现在她的表现来看，林珊已忍了许多天，她现在就像个被吹至极限的气球，随时准备爆炸。
“陈晓瑜，”林珊的表情就好像刚发现她在身边一样。“我做了一件坏事，啊——”
她用手轻轻拨着自己的头。“什么事？”陈晓瑜问，虽然知道就算不问她也会说。
林珊舔了舔嘴唇，空气中仿佛传来针刺破气球表面时‘嘭’的一声。
“校庆那天，你的裙子，不是偶然变成那样的，”她把用指甲抠着汽水盖子的边缘。“是刘挽青，她故意往肩带上打了个死结，所以你在台上才拉不动。”
“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小心……看见她的日记了。”
想不到刘挽青跟自己一样，还保持着这原始的习惯。
“她还有日记呀。”陈晓瑜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讥诮起来。
“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想看她的笔记，那本日记自己倒下来，刚好摊开……”
“你看见了什么？”陈晓瑜审视着那张眉头紧锁的，五官尚显稚嫩的脸庞。
“我本来也不想看的，真的，可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们几个的名字……”
“好了，你就告诉我，她写了些什么？”
林珊呼了口气，“除了刚才那些，她还写了这么一句，大致就是看你出丑她幸灾乐祸…还有，还有……”
“你就别卖关子啦。”
“刘挽青跟江陆好像在一起过。”
“哦，是么。”
林珊显然对陈晓瑜的反应有些失望，涨红着脸，“不是那么简单，她跟江陆是真的‘在一起’过，一起过夜那种。”
她话说得含蓄，但连傻子都能听懂。陈晓瑜缄默了许久，林珊有些着急地摇了摇她，“你别这样，我可能看错了。不，应该没有，我还特意又看了几次……晓瑜，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生什么气？”陈晓瑜笑了笑，“他们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林珊的目光里带着明明白白的同情。陈晓瑜也懒得再去掩饰，她骗不过林珊的，也骗不过她自己。
数日无眠。
那天中午，鬼使神差地，她对林珊说想去她们宿舍睡午觉。晓瑜一个人迈进空荡荡的宿舍间，一眼就看见林珊那张被哆啦A梦玩偶占据了一半的床。床底下是两张相连的木书桌，右边的那张收拾得井井有条，上面放着一个镜框，镜框里是刘挽青的家福。
应该是近照。刘挽青是最近才将自己的头发染成像陈晓瑜一样的深亚麻色的。
照片里刘挽青的父亲，母亲坐在前排的长凳上，他们之间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她的弟弟。刘挽青独自站着，一只手怯怯地搭着父亲的肩，脸上的笑容却是照片里最灿烂的。
如果换作陈晓瑜，她会将这张家福压在抽屉的最最底下，绝不会拿出来示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多么巨大。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横心。“这就当作，刘挽青对我的补偿。”她安慰似地想着，手伸向书架里侧。那本日记就藏在里面，与旁边的教参一样，都包着黑色的封皮，所以林珊才会弄错。走廊里静悄悄的，陈晓瑜往门口望了望，打开那个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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