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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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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说得我都伤感了。”我说,“只可惜,我这样的差生对学校可没这么深的感情。”

“这与优劣无关,小童,”陈晓瑜说,“这是属于你的记忆,这是破茧成蝶之后留下来的茧。就像第一颗掉落的乳牙一样,是具有收藏价值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你说是就是吧。”我向窗外望去。外面阳光不错,过年那天见到的,右眼包着纱布的女孩正坐在楼底下晒太阳。

“我们要不要去认识一下独眼龙小姐?”

“你别这么叫,被她听见了会难过的。”陈晓瑜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站起身,以手抚平膝前裙子的褶皱,“不过我倒很乐意认识这位年轻的新朋友。”

那个女孩的确年轻,准确来说,是年幼。她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周身却充溢着成熟的气息。那只完好的左眼正友善而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我叫陈晓瑜,他叫小童,你呢?”陈晓瑜蹲下身拉住她的手。

“影子。”女孩答,继而开心地笑了。她的门牙掉了一颗,露出一个大豁口,看起来十分搞笑。

陈晓瑜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捂住嘴不让影子看见我在偷笑。

“那边有三个位子,我们去那里说话,好吗?”

陈晓瑜温柔地问,影子点点头。“好。”

我们在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底下坐定,旁边的石桌旁有两个老人在下棋。楼上的王阿姨挎着买菜的篮子,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徐阿姨呢?怎么没有跟您一起?”我问。

王阿姨神神秘秘用手掩住嘴:“她走了,前天走的。”

陈晓瑜惋惜道:“没想到这么快,真是世事难料。”

“谁说不是呢,”王阿姨感慨道,“咱们,我,你们,谁能知道以后谁在哪,谁又认识谁啊。”

她挥了挥手,往楼上走去。

陈晓瑜有一瞬间的失神。待她整了整头发,向我们笑道:“小童,影子,我们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各自介绍一下自己。小童,由你开始。”

我耸耸肩。“好吧。我是小童,性别男,22岁。”

影子又咧了咧嘴。

“我高中一毕业,就和女朋友一起去了京川。我在裁缝店当学徒,她在饭店打工。我学得快,师傅常常夸我。”我的目光望向远方,“有一回我得到一块上好的料子,下了班也日夜赶工,想为她做一件她心心念念的旗袍。旗袍做好了,女友却跟我说她要当饭店的老板娘了。”

陈晓瑜同情又愕然看着我,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坦白。

“所以——”,我笑了,“我选择离开,离开那个伤心之地,重新开始。”

陈晓瑜看着我,眼神温和。

“小童,你说得够多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她把手放在我那个没有知觉的膝盖上,向影子点了点头。

影子以稚嫩的童声说道:“影子,八岁。一人,外地,上学,回来,暑假,开心。”

“好了,陈晓瑜,轮到你了。”我说。

“我的故事,恐怕寥寥数语总结不完——”陈晓瑜笑道,“小童,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也微笑点点头。从此陈晓瑜的听众里又多了影子这个小成员。

似乎所有的分离都或多或少跟伤感挂钩,然而当陈晓瑜独自一人身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她心里是急切多过于悲伤。

她急切地渴望开始一段新生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刚才登机的过程无异于一场战争。异国之旅对晓瑜的家人来说毕竟是陌生的。待办完了种种事务,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和父母说再见,只是潦草地挥一挥手,便拖箱提袋往里走。

走着走着,她下意识地回了个头。陈志与母亲还没走,正站在不到三十米处的距离看着她,他们的神情很疑惑,陈晓瑜惊觉自己的父母何时这么老了。

“你,脱下鞋子。”海关人员拍了拍她的肩。

她心里存疑,因并未见其他人这样做。旅客来来往往,晓瑜在一旁坐下,看检查人员拿着探测器对着自己的鞋子不停照着,然后从鞋垫下抽出一叠绿色的钞票递给她。晓瑜脸一红。她已然忘记把钱藏在了这里。

这是她一年的生活费,来之前陈志思量了好久,才认定鞋子里才是最安的地方。

晓瑜从似笑非笑的海关人员手里接过钱,拉开包的拉链,拨开盖在上面堆叠的画笔,晓瑜将那叠钱小心地塞进包的内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既贫穷又富有。

贫穷是真正的贫穷,富有却非真正的富有。

“不好意思。我坐里面的。”这时,一个和气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晓瑜连忙起身让她进去。

飞机飞得很平稳,只是这狭小的空间令人憋闷。

“离目的地还有12小时。”机长播报着。

由于没有从澜州直飞C市的航班,她还需要从奥市转机。

周围的乘客纷纷戴上耳机看起了电视,晓瑜看了看,自己的电视屏和支架一起折叠了放在座位左边。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它抬起来。

“我来帮你。”身边的女孩说,她拨了一下支架上的旋钮,就轻松把它抬了起来。

“谢谢你。”

“没事。”女孩大方地说,她说话仿佛带有清山市口音,“你是新生吧?”

“啊…没错。”晓瑜点头。

“什么学校的?”女孩又问。

“L大。”

“我也是,”女孩道,“你学什么专业?”

晓瑜迟疑了下:“我学设计的。”

“是景观建筑吗?”女孩问道。

“嗯。你呢?”

“我学经济学的,大二了。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清山人。”晓瑜答。

女孩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我也是呢,你讲话不带清山口音,我都没听出来。”

“我小学就来澜州,清山话都不会讲了。”

女孩笑笑:“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叫罗娜。”

“我叫陈晓瑜。”

“你有英文名吧?在这边上学,有个英文名比较方便。”

“有,Fish。”

“哈?就是鱼吗?第一次听见有人叫这个,真有意思。”罗娜笑道。

“你也是一个人吗?”晓瑜问。

“不,”罗娜向后一指,“我男朋友也在,座位选迟了,没坐一起。”

十二小时的航程终于接近了尾声。坐着睡觉让晓瑜感到腰酸背疼,一抬头,罗娜从洗手间出来,圆润的鹅蛋脸上已带了薄妆,丝毫不见方才的疲惫。

“看,快到奥市了。”

晓瑜顺着她的手指往窗外看去,丝丝云层下,繁忙的城市依偎着碧蓝的海湾。

“真绿啊。”晓瑜感叹。

“这就叫绿了?等到了C市,那才叫真正的‘村里’呢。”

罗娜的男朋友蒂姆同样是来自中国的经济系大二学生。一见罗娜,便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包。

“对了,等下,能不能帮我们带点烟过海关?他抽烟,可是每人只限两条。纽国的烟贵死了。”罗娜说道。

晓瑜犹豫了一下,来之前就听说最近纽国查处了一起毒品运输案。有人专门请不认识的人在机场帮他们带东西进关,即使查出来也无处问责,帮忙的人却难逃其咎。直到看见蒂姆从免税店出来,手里还拿着烟和小票,她才答应。

抵达C市后分开的时候,罗娜给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想出去玩,或者去超市买东西都可以找我!反正我们离得近,都住春田镇。”

晓瑜唯有感激地点点头。如今剩她一个异国面孔在机场,独自等待来接她的房东。

对于住家,她只知道房东是个老太太,家里养了一只威尔士柯基犬。现在家里已住着一个中国留学生。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壮实的老太太进入她的视线。她远远看见晓瑜便径直走来。

“晓…瑜?”她生硬地叫着她的名字,脸有点泛红,看样子是匆忙赶过来的。

“是的。你可以叫我Fish。”

她爽朗地笑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蔼地打量着她。“Fish,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你的房东乔,欢迎你来C!旅途顺利吗?”

“非常顺利。”晓瑜冲她笑笑。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两边是夏季绿油油的草场。蔚蓝的天空下,成群的牛羊低头吃着草,对路上的噪声漠不关心。

乔的家是一幢具有殖民时期特色的木质建筑,两层楼高,外墙雪白,屋顶低斜,屋檐下的装饰托架上有着精致的雕花。房屋的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后院,被绿油油的草坪覆盖。

乔和她儿子一起将晓瑜的行李搬上她在二楼的房间。

“你一定很累了,好好休息吧,晚餐的时候我叫你。”乔说。

“好的,谢谢你。”晓瑜微笑道。

一开机,手机就震个不停。除了母亲的一条以外,剩下是江陆发的。她眼皮沉重,便分别报了平安,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晓瑜醒来的时候天还是大亮。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时钟上的数字倒让她小小得吃了一惊。她很久没有一口气睡十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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