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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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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是数学。数学老师托着比瓶盖还要厚的眼镜用手在点名册上上下划拉。

“咱们班来了两名新同学,是吧?一个是尹…子辰,另一个是吴…吴三…吴三条?”

张悦榕笑得像是要昏死过去。

刘挽青举起手来,“报告老师,他叫吴涤。”吴涤喜欢陈晓瑜的事,很快班都知道了。吴涤其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生着一副罗圈腿,一个圆秃头。说话油腻腻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嗓子眼咽不下去的异物。骂不走又赶不开,那一声声的“小鱼儿”叫得陈晓瑜连饭也吃不下。那天自习课她走进教室,一帮人围在吴涤身边。看见晓瑜过来,他们自觉地散开了。

“看什么呢?”她问。

许扬站起来指着吴涤道,“他拍的。你问他。”

晓瑜扯住吴涤的袖子,只见手机屏幕上有一片黑色的暗影。

“这是什么?”她提高声音,许扬在一旁干着急,“这都看不出来,是你的裙底呀。”

陈晓瑜二话没说伸手抢手机,不料一个没站稳,差点倒在吴涤身上。对方嘻皮笑脸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晓瑜气得满脸通红。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后排的江陆站了起来,疾步走向吴涤。众人纷纷侧目,不知他的意图。而吴涤还未发觉周围的异常,依旧埋头,看着那照片直乐。江陆的神色依旧平淡如水,只是那双黑色眼睛里,再不见往日的温和。他抿紧嘴唇,一把从吴涤手里夺过手机。“你,干什么你?”吴涤喊道,可江陆置若罔闻,径直向窗边走去。只听得噼啪一阵乱响,那手机从三楼坠地,摔得粉身碎骨。这清脆的响声令窗边顿时出现了一排排好奇的脑袋。而江陆并没有去看。他扔完手机就回到座位,慢条斯理打开书本写了起来。班里的同学惊异地看看吴涤,又看看江陆,没有一个人说话。不知是为他扔手机的疯狂,还是为他在自习课老老实实写作业的奇观。吴涤微张着嘴,脸上的笑容令人紧张地消失了。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烦陈晓瑜。

还记得吴涤刚转来没几天就将班里女孩评出了三六九等。

陈晓瑜第一,刘挽青第二,张悦榕第三。现在第一名有了护花使者,他的目光自然就转到了第二名头上。

可张悦榕对这榜单不服气,说凭什么刘挽青排在她前面?

晓瑜深感无语,可没有说什么搪塞的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朋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张悦榕是典型的海岛的女儿,皮肤略黑,身形挺拔傲人,似乎浑身上下都被阳光充满了活力。她与陈晓瑜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成绩单上常常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可她二人又是惺惺相惜的,都不愿意做生活的羔羊。所以,在听说张悦榕可能会离开的消息时,陈晓瑜心中泛起了隐秘的难过。听说尹晨偷偷帮张悦榕补习好几个星期了,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昨天晚上在市立图书馆,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张悦榕道。

“猜不到。”

“我看到江陆,”她睁大眼睛。“我跟尹晨八点半走的,那时候他还在呢。”

“说不定在看武侠小说之类的吧。”

“要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惊奇了。他跟他的家教老师坐在一起,做题呢。”

“怪不得最近,连老吕都夸他有起色。”晓瑜转向张悦榕,“对了,要是考不进东澜的高中部,你就不能留下当体育生么?”

“不能。我妈说了,要是考不进,就让我回去。”

“那你最近,别去网吧了。”陈晓瑜说。

张叹了口气,“反正努力呗。”

两人静了一会儿,也许是为了调节气氛,张悦榕突然说,你知道吴涤为什么会转学过来吗?

晓瑜摇摇头。“他在以前的学校伤了人。”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晓瑜笑。

“我小姨啊。我们亲爱的科学老师。”陈晓瑜揉着自己的脖颈,“刘挽青看着挺可怜的。”

张悦榕轻蔑道,你觉得她可怜,我看倒是享受得很。她巴不得有人一直围着她转呢。刘挽青享不享受,陈晓瑜不知道。不过她比陈晓瑜有本事,三天之内就差点把吴涤害死。不知借了什么由头,她劝服他灌下了一整瓶墨水。救护车开进学校的那一天,吕老师脸都吓白了。吴涤活了下来,这既是万幸也是不幸。接着老吕一声令下,让吴三条和刘挽青成了同桌。以前吴涤对陈晓瑜多少还怵三分,现在捏着了这么个软柿子,他更肆无忌惮了。那天午休,他将刘挽青压在椅子上强吻。她的眼泪以一种极缓慢的的姿态滑下来,让人不忍。陈晓瑜揪着吴涤的领子将他拖到走廊上,叫来了吕老师。而一阵暴风骤雨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对于规则之外的人来说,规则本身就是可笑的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大人们都不理解呢?那年陈晓瑜十四岁,她不觉得自己是孩子,而是这世上少数头脑清醒的人之一。她对自己的最大的怜悯之处,恰是无从选择的家庭。

那时她的家在一个破旧小区里一座布满风吹雨打残迹的九楼上。水管子里经常流出蛆,有一次是一只小蝌蚪。晓瑜将它养成了一只具有自立能力的癞蛤蟆之后就放生了。她的房间墙面上有着流线形状的水迹,还有一张用钉子固定的照片。照片里年幼的陈晓瑜身穿漂亮的洋装,在雪地里微笑着。她的头顶上,却极不协调地写着两个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花瓶。

晚上父母吵起来的时候,她会贴着墙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透过她房间肮脏的纱窗,可以隐约看见澜州市中心炫目的灯光。父母亲吵架的方式很有意思,他们一天天地问对方,她/他是谁?为什么给你打电话?这个问题的主语轮流替换,问问题的人亦同。有一次陈晓瑜对妈妈说,“你跟我爸离婚吧,好吗?我选你。”原本满腹怨气的妈妈突然就沉默了。长大后的陈晓瑜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说。争吵和怀疑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她这种逃避问题的方式,像极了陈志口中的“生活的懦夫”。

陈志是她的爸爸,她却习惯以名字称呼他,当然是在日记里。而“爸爸”这个称谓生活中也不怎么用的到。除了过年过节要在亲戚面前装装样子,平时她从未叫过。不过请不要因此臆断这段父女关系的恶劣程度——恶劣的确是恶劣的,但也有和睦的时候,只是再风和日丽的时刻,陈晓瑜也的的确确叫不出口。这感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七八岁时候两人正有说有笑陈志突然恶狠狠地命令她闭嘴,也许是在熙熙攘攘的超市他指着晓瑜的鼻子赌咒发誓他绝不会给她买超过二十块钱的东西,也许是去年除夕夜陈志将一整杯红酒泼在晓瑜的新衣前襟,并厉声吼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陈晓瑜自诩不算个笨人,却抓不准陈志的脾气,不知道哪一句话在什么时候就会引爆他心里的火药。所以在家庭这个舞台上她努力作个没有存在感的纸片人,表情固定为淡漠,没有一句台词。像这样琐碎的事情,她一般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即使是不愉快的回忆,也可以多少驱走一些她对黑暗的恐惧。十四五岁是陈晓瑜睡眠最不好的一段时间。她整夜整夜睁着眼睛,生怕一闭上就会有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她的床边。她总死死盯着门缝外漆黑的客厅,为每一丝轻微的响动而心跳加速。有天晚上实在受不了,她便在凌晨悄悄走进奶奶爷爷的房间窝在床脚。眼睛一闭,就直直坠入了梦乡。要不是那一阵骂声,晓瑜还不会那么早醒来。陈志插着腰站在客厅用鄙夷的语气说,“连一个人睡觉都不敢,还不如去死。”

晓瑜懵懵的听着。死,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胆小鬼。要是死亡轻而易举,人间恐怕就没有那么多故事了。

她的豆蔻年华就这样过去了,充满忍耐,充满告别。吴涤转学走了,这不仅对于刘挽青,乃至于班都是件好事。前一天他还在课堂上惹事生非,后一天他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张悦榕也走了,回到了家乡的那座岛。却不是因为中考落榜——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参加那场考试。初二的某天她去尹晨家住了一宿,谁都没告诉,家长们都找疯了。第二天她的小姨赵老师在学校走廊上给了她六个耳光,然后陈晓瑜就再没见过张悦榕。一周以后,晓瑜接到张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像秋日枯干的植物,失却了原先的生机。

“你转学到哪里了?”

“我回老家了,现在在我们家的水产厂工作。”

晓瑜默然。她知道张家世代渔民,家里经营一个小型的水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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