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记忆，如同泄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席卷而来。
“天降奇才，天佑我华门香府啊！”
“娘亲若是不在了，在这府上当如你名，切记八面玲珑，护住自己活下去。”
“瞎了眼的人，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用处？”
“送到别庄，莫在府上既碍眼，又令府门失了颜面。”
一幕一幕明明很陌生，却又感觉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就这么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着。
素衣少女捂着额头，眉尖紧紧蹙着，大概是一时承受了这么多的记忆，让她有些吃不消，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华玲珑？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应该是华夭夭才对。
猛地反应过来，地上女子原本捂着额头的手，却是在身上上上下下胡乱地摸着，若是此刻有旁人见了，怕是会觉得诡异地惊叫出声。
片刻的功夫之后，原本胡乱抹着的少女，却是一下子便安分了下来。
这具身子，很稚嫩，也很青涩，干巴巴的清瘦，根本不像本已经十七八岁的华夭夭。
这一刻，华夭夭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死，但是也相当于死了。
因为她已经，不是华夭夭，而是作为华玲珑而存在了。
这什么劳什子的朝代，也根本就没有华夭夭的存在，有的，只是一个华玲珑。
一贯淡然无波的情绪，很迅速地，就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或许，上天真的是眷顾她的，所以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虽然，这机会好像是搀着黄澄澄的屎的。
那也没关系，或许，作为一个崭新的华玲珑，就这么活着也挺好的。
巧的是，她还可以重操自己的老本行，既然单枪匹马地闯入了这劳什子的异世，还是保持着一颗气定神闲的心，护住自己好好活下去罢。
华夭夭，不，准确来说，从这一刻开始，只剩下了华玲珑。
抬起手来，缓缓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华玲珑就这么坐在地上，也并不急着爬起来。
双目失明？不存在的。
夹竹桃科植物绿毒毛旋花的干燥成熟种子中得到的各种苷的混合物，这么幼稚的小把戏，还真是上不了台面。
倒也不是患了怪病，不过是府中人下的手，在她幼时睡觉的床榻上，刷了一层毒毛花苷的混合液体。
毒毛花苷入眼，大概是被华玲珑的生母发现及时，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双目失明，就是视物模糊罢了。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被压了下来，以她患怪病失明而不了了之。
世家大族的水，怕是也有些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像华念念一般的人，被他人的光芒迷了心智。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华玲珑在地上摸索了片刻，然后才撑着手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凭借着脑海里极其清晰的记忆，在柜子里面摸到了一块换洗的白巾，华玲珑伸出手去，将白巾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反正暂时也看不清楚，还是蒙上，还可以加强一下耳朵的灵敏度。
鼻尖微微一动，却是嗅到了有些刺鼻的火油味道，华玲珑正疑惑间，却是感觉到房间内的温度好像变得灼热了起来。
火焰燃烧木质材料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周身不远处响了起来。
这是，打算来个先杀人再灭尸的套路？
不不，她可是初来乍到，这么大一份“礼物”，她可一点儿都不稀罕。
华玲珑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白布巾，想起来之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盆清水，就摸索着到了桌子前，把手里的白布巾用水湿透，然后捂在了自己的口鼻上。
虽然视物模糊，却还是能隐隐地感觉到面前一瞬间就弥漫开来的烟雾，熏得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地让她觉得心惊，就好像本来就是她自己的记忆一般
捂着口鼻有些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暗房内的窗柩处，想来认为华玲珑都已经死透了，哪里还能有逃出来的命，虽然锁了前门，却是并不曾记得要将那窗柩也一并给堵死了。
华玲珑不过撑着手用了些力道，就打开了那不起眼的窗柩，好在火势还没有蔓延到这一角来，这才深吸了口气，华玲珑一丢捂着口鼻的白布巾，两只手并用着，从窗柩外向外爬了出去。
别庄的暗房，其实是在别庄最偏僻的位置，与别庄中间特意隔了环绕而过的小溪流，就算这一角起了火，也不会越过溪流蔓延到另一端。
也是，李嬷嬷还没有蠢到要引火上身。
华玲珑爬到了暗房外面，努力地向外走了好长的一截，及至挨着了那条溪流，这才一连用手掬了好几捧水，浇在脸上让自己觉得好受了些，也冷静了下来。
她就不懂了，之前的华玲珑，明明都在这别庄生活了好几年，虽然日子可能过的有些凄惨，倒也不至于失了性命。
只是，为何独独到了今日，这李嬷嬷，却是下了狠手呢？
总不会，就是为了让她这个“华夭夭”，代替这个华玲珑。
“小，小姐？！－”华玲珑正思索着，却是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女声，紧接着便是匆匆跑过来的脚步声。
也是素色的绫子袄儿，只是看上去还要灰旧一些，年龄应该比华玲珑要大，面容虽然未施粉黛，五官眉眼也算得上是清秀，肤色跟华玲珑一样，透着黄瘦的营养不良之意。
这人，正是华玲珑的贴身婢女，自幼时便陪伴在华玲珑身侧，名唤拢芝。
华玲珑被送到这别庄养着的时候，就只有拢芝一人陪着，二人间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是情谊深厚的姐妹一般。
华玲珑自然记得拢芝的声音，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把脸，慢慢地站起身来。
拢芝到了跟前，扶着华玲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语调间不掩庆幸之意：“小姐，这房子走水了，还好您没事！”
当然，拢芝一定不知道，就在之前，已经死过了一次的华玲珑，才从这火光冲天的房间里面爬了出来。
看了一眼那正被熊熊火焰吞噬着的暗房，拢芝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嘟囔了一句：“诶，这好好的房子，怎么凭白地就走水了呢？”
有些不习惯让拢芝扶着，华玲珑借着整理身上衣裙的动作，将手自然地抽了回来，听见拢芝那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抿了抿唇瓣，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拢芝姐姐，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去找李嬷嬷有点事。”
拢芝跟华玲珑交情好，在这别庄也没有什么人来立规矩，拢芝比华玲珑年岁要大，华玲珑一向都是唤拢芝一句姐姐的。
只是拢芝比较固执一点，虽然跟华玲珑的情谊深厚，却也不曾逾越过，都是恭敬地叫她一句小姐，平时也都是以奴婢自称。
拢芝不解，但向来都知道李嬷嬷的为人，怕华玲珑一个人过去会受欺负，当下就有些急急地开口：“小姐，你若是有事，就告诉一声，奴婢替你去找李嬷嬷便是了－－”
知道拢芝维护她的心思，华玲珑不由地心间一涩，这妮子，向来都是死心眼儿地护着她，只是眼下，她得亲自去会一会那个李嬷嬷。
华玲珑摆了摆手，又捋了捋有些狼狈不堪的袄儿，语气加了些许的强调之意，没有光彩的一双眸子，却是定定地直视了面前的拢芝一眼：“不必，你且在这儿等着便是。”
李嬷嬷那个老狐狸，若是见到了活生生的她，想必反应会很有趣。
拢芝拗不过华玲珑，就只好颔了颔首应了一声，嘱咐着华玲珑快去快回，就站在原地等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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