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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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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武一役,魏平东军伤亡惨重。

前将军林恭领三千虎贲战死;右将军王嗣并右翼一万人战死;左翼一万人被歼,只得左将军醴一人逃出;后将军魏逃领骑兵一千偷袭韩军后营,不幸中伏,军覆没,只救出魏逃与其死卫毛信两人;中军主力损伤大半,戎车只剩八十乘,甲兵仅存两万余人。

然而,韩军依然未撤兵,还在广武城外虎视眈眈。战败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魏军大营,人人都垂头丧气的,不知下一回韩人来攻,他们可还能逃出一条命来。

话应珑被谢承聿重伤,在刘荇的医营里将养了五日才好利索,将刘荇气得不轻,指着她的鼻子又是一通训斥:“你怎么这般不听劝?莫再仗着身体强横,四处惹事生非了!瞧瞧你这回,啊,半条命都没了!若再有下回,老夫也救不了你了!”

应珑确实有些愧疚,便弱弱的答话:“先生莫生气,此番却是我大意了。那血蝠要吃我,韩军又要屠光我们魏军,我便想着祸水东引,定能将危机都化解了。谁知,谢承聿那厮上来捣乱,我没法子,总不能喊着救人,半路却跑了,你是罢?再,我没料到谢承聿这么难缠......”

“行了,行了,凡事你都有理!我跟你过多少回,如今这世道,仗是打不完的,人是死不绝的。你今日从韩人手下救了平东军,明日河西军又被秦人灭了!有用吗?你呀,别想着当什么救世英雄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平头百姓去,找人嫁了才是正经,莫在这儿给我添堵!”

“先生想多了,我本不过一介草莽,这些年已见多了一些事情,也散漫惯了,没想过当什么英雄,也没什么大志向。我原道那日乃是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只可惜,唉......先生以为我不想走么?我也不想待在这是非之地,我也不喜终日打打杀杀、被人砍来砍去的。”

“那你为何不走?”

“......”

“......罢了,多无益,你好自为之罢!”

“先生,你为何不走?以你的医术,在哪儿都得让人供着,何苦一把年纪还留这在军中吃苦头?”

“老夫习惯了,不行么?再,对老夫来,这天下,去哪儿不都是一样!”

应珑哑无言。

刘荇见她又呆住,很是看不惯,便抬手扔给她两包药,将她赶鸡崽似的赶出医营。应珑见死活赖不下去了,只得提着药回营去,紧接着却被封为后将军,一时青云直上,好不风光。

翌日,应珑向胡定告假一日。胡定见她日前才将大军救出来,他又亲自提拔了她,不好在这当拂她面子,便勉强同意了。于是,卯时初,应珑收拾出一个大包袱,咬上一块干硬的饼子,牵马出了营。

营外早有两人等候,当先一人黑衣革带,金冠赤履,风采照人,不是嬴师隰更待何人?

应珑不觉好笑:“嬴兄今日打扮得这般风流倜傥,难不成来军营里找乐子?”

嬴师隰对她的调侃半点不介意,只咧着一白牙灿然大笑:“庚辰兄弟的是,你这营里叫人格外的心阔神明,师隰岂有不来之理?”

罢,他顺手递来一个金丝绣囊。应珑连忙接过收好,一面抬腿往前走一面与他打趣:“哦,是么?嬴兄所幸加入我们平东军得了,军中甚是缺人,尤其是嬴兄这般阔气之人!”

嬴师隰但笑不语,转身也跟上她。欷超牵马跟在他身后。三人一道往广武城东北方向缓步走去。

少时,应珑停下脚步,看着嬴师隰郑重的道:“嬴兄,广武城恐怕守不住。广武一役我们侥幸脱困,韩军尚有六万兵力,谢承聿又用兵如神,双方再战,我们很难取胜。况且,城内尚有十万灾民,谢承聿若煽动灾民暴.乱,后果不堪设想!嬴兄还是尽早撤离为好。”

嬴师隰缓缓收起笑意,顿了几顿才道:“待广武事了,我自会回安邑。反倒是庚辰兄弟你,需早作打算,将你家人尽快迁离这岌危之地才是!”

应珑点头称是,心里却兀自发愁。吕英依然毫无消息,她真不知该将云姨云腾迁往何处去。

“庚辰兄弟可是无妥当之处安置家人?我可以帮你物色。”嬴师隰见她面露难色,约莫也猜到几分。

应珑原想点头,可一想起此人的诸般行事做派,又打消了念头,只称“不必”。

她归心似箭,便匆匆作别了嬴师隰,上马往鹿岐山方向急驰而去。奔了不久,她隐约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便缓下马来,回头找了几遍,却不见人影。她心生狐疑,遂把马儿打得飞快,绕着山路兜了几个大圈子,最后总算将那人甩掉了。

她继续往东而去。

一路上,沟渠干裂,田地荒芜,道旁饿死之人不绝如缕,暴尸荒野无人问津,烈日炎炎下,尸身散发着阵阵恶臭。

道上有三两面黄肌瘦的难民在尸体上扒拉着,看到应珑一骑经过,便挣扎着上前来扑抢。应珑好不容易制住他们,分了水壶与干粮给他们。几人便是一阵狼吞虎咽,噎得脖子一梗一梗的。应珑看着于心不忍,但也只能上马匆匆离去。

甫至鹿岐山脚,远远的便有一总角孩童朝应珑飞奔过来,后头还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妇人。那孩童兴高采烈的奔来,嘴里大声喊道:“阿姊回来啦!”

身后的妇人急忙呵斥:“腾儿,在外头休得胡喊!”

“哦,腾儿错了,是阿兄回来啦!”孩童十分乖觉,立马改。

应珑不禁莞尔,翻身跳下马一把抱起扑上来的孩童,连着转了几圈,将孩童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她将孩童放回地上,蹲下来揉揉他的鼻尖道:“腾儿真乖!腾儿在家可有听云姨与夫子的话?”

“有!腾儿最乖了!夫子昨日又夸奖腾儿了!”孩童话的模样骄傲满满,甚是可爱。

这时,妇人也来至跟前不远处,气喘吁吁的道:“行了,行了!腾儿最乖了!只要不日日嚷着去军中找应儿便更好了!”

应珑见那妇人过来,便抬头笑着对她道:“云姨,这段时日军中操练紧张,我出不了营,一直担心你们,眼下看到你们安好我便放心了。”

原来这妇人便是云姨。

云姨又紧赶几步走过来,抬袖替她擦拭额角的汗水,汗还未擦完,已是一阵哽咽:“应儿,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前几日我去了趟集上,这天旱地灾的,那儿已经没几个人了。有一逃难的外头打起来了,可乱了!我听了之后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就担心你出什么事。”

应珑闻言笑了笑,一手抱起云腾,另一手轻轻搂住她,柔声对她道:“云姨放心,应儿没事。应儿我如今本事着呢,昨日还升将军了呢!”

云姨喜出望外,伸手紧紧将她回抱住,失声痛哭:“我的应儿,你总算熬出来了!云姨知你本事大,可云姨不忍心你在军中吃那苦头啊......”

应珑轻轻抚着云姨的后背,身安慰着。云腾挂在她脖子上,也是一阵欢呼雀跃:“阿兄做将军喽,阿兄做将军喽!”

云姨哭了半晌,又破啼而笑:“行了,先回去再!应儿,云姨做了你最爱吃的......”

三人一路笑着往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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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岐山的山脚往里绕了个弯,里头包着一个叫澜溪村的村子,村前有条澜水,河水早已干涸。

这澜溪村原是个大村,据有几百户人家,后来朝廷连年征兵,村里的男丁到十六岁、大至六十岁先后都被征走了。每年只见人出,不见人还,村里人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不足二十户人家,均是些老弱妇孺。

云姨与云腾住在村子靠里的一株银杏下,应珑远远瞧见那树上缀了满满一树黄灿灿的叶子,便问道:“云姨,院里的井可还使得?”

云姨笑着回答:“使得!幸亏你带大伙掘了这井,井水就没断过。要不然,这澜水一干,我们便没法活了!”

应珑闻言放下心来。

三人一起走进院内,应珑将马儿栓好,取下包裹递给云姨:“云姨,这是军中发的俸饷及粮食,你收好了,我月底再回来。从今往后,有应儿我护着你与云腾了,再不会叫你们吃苦受累了!”

云姨接过包裹,脸上的泪水直下,止都止不住,嘴里呜咽道:“应儿,却苦了你......”

应珑忙揽过她的肩来,笑眯眯的道:“云姨,应儿一点也不苦。军中有吃有喝的,我还学了一身本事呢!”

云腾听学本事便来了兴致,缠着应珑要耍两招,两人在院里拉开架势,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不久,云姨在灶间喊道:“腾儿,让应儿歇一歇,你来帮阿母布碗箸!”

“好嘞,阿母!”云腾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应珑卷起衣袖,打水来洗了把脸,又将水端到马儿跟前,那马儿见水便是几声欢嘶,引头狂饮。

已而,饭菜摆上案几,香气四溢。应珑坐下来连翕几下鼻子:“云姨,应儿想你做的饭菜想得紧呐!”

云姨笑开了怀:“那便多吃些,管够!云姨还给你烙了好些个菜饼,回头你都带上。你还在长身体,万不能亏了饮食!”

“好嘞!”

应珑罢,埋头一顿好吃。云姨从旁不停的为她与云腾夹菜,将他二人撑得肚滚腰圆。云腾瘪着嘴直嚷嚷:“阿母,把我与阿姊撑坏了,还怎么做大将军?怎么给您挣大宅子住啊?”

他这般童言童语将应珑与云姨两人逗得乐不可支,半晌都直不起腰来。

饭后,应珑在柴房洗了个澡,顿觉身上清爽许多,待穿上襦裙,更觉舒适闲惬。

少时,云姨又捧来一套新的襦衣与束胸长带,让她带到军中去穿。她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眼下得了新衣,她高兴不已。

云姨替她将衣物仔细收好放在她的行囊里,又回来握着她的手,摸着她掌上厚厚的一层茧子,嘴里缓缓的道:“应儿,军中那是虎狼之地,你一个女儿家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云姨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给你做些衣物......”

应珑摆弄着身上的襦裙,笑着点头称是。

云姨又伸手帮她抚平衣角上的褶皱,抬头看着她,只觉格外满意。转而,她想起了什么,却又是一阵哽咽:“应儿,如果可以,云姨宁愿你不再回那军中去。只要一想起你在那儿吃的苦受的罪,云姨这心便揪着疼!”着着,她又泣不成声。

应珑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安慰她:“云姨,再等等,我马上便能打听到英叔的消息了。找到英叔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宁的地方,远远的离开这纷乱的世道,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云姨闻言更是泪如雨下:“应儿,你长大了,云姨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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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云腾滚到床上便睡着了。家伙跟应珑学了半日拳脚,早已累坏了,睡着时嘴里还不时的哼唧,睡得十分香甜。

应珑散了发,穿着宽松的衣物,歪靠在云姨身上,闻着云姨身上暖暖的清香,听她细细的道些家常,只觉人生再圆满不过如此了。

便听云姨缓缓道来:“应儿,你知道吗?村里人很是感激你,想着你最近该回来了,都要过来向你道谢,感激你年前提醒他们囤粮。听外头已饿死了不少人,大伙儿别提多后怕了,得亏当日听了你的话!哦,对了,应儿,你那时如何得知今日会有这遭大灾的?”

应珑便扯了个十分玄乎的幌子来搪塞她:“还不是之前在郾城那汝水底下,我听那水怪不心出来的。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尤其是这种精怪什么的,灵的很!”

云姨对此深信不疑。

应珑自然不能她其实是感觉到的。她也不知这些强烈的感觉从何而来,而且往往还能应验。这种东西,出来势必吓人。为此,她没少怀疑过自己。

她曾试探着问过云姨:“云姨,你可知我的生身父母是何人?你当日捡到我时,可曾发现我有何异常?”

云姨也不知,便好言安慰她:“应儿,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你莫多想,云姨自会好好护着你!”

应珑也知道此事急不来,只能待日后再看了。

云姨接着再絮絮道来:“后来你又帮着掘井。也是奇了,旁的井早不出水了,唯独咱院里这井的水一直汩汩流着,也不知你那时怎么看出了这处龙眼。若没这井,大家恐怕早都死了。唉,这澜溪村上上下下受了你多大的恩惠啊!”

应珑抿着嘴笑个不停。

云姨也笑了,神色间颇有几分自豪,笑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想着呀,你好不容易得了一日闲,还是在家中好生歇息才是,我便自作主张回了大伙儿。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变戏法似的送了一堆东西过来,腾儿的夫子还送了他一卷经集,把他高兴得半宿没睡着。

“还有好些东西叫人哭笑不得。对了,隔壁的乔大娘,将她祖传的玉镯拿了过来,他家老头子与两子早年征去河西战地,一去便是十年,音信无,八成已死在那儿了,她的镯子往后便归你了,让你娶妻时给你的娇妻戴上!”

应珑听到这里,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了半晌,她发现云姨没声了,便扭头看去,却见云姨正摸着腕间的一个旧镯子出神。那镯子是吕英送给云姨的定情信物。

云姨怔怔的望着窗外,许久无声。两行苦泪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蜿蜒而下。多年的劳苦生活与忧心思虑,加之北上时落下的病根折磨,让原本还年轻的云姨韶华早逝,老态横生。

她原本是个多么美丽又骄傲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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