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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秋灯夜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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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悬着一勾镰月,星斗满天。

应珑借着星光纵马驰出鹿岐山。北城门日落便闭了,她从东门进了广武城。城东都是些高门府第,境况比之旁处要好上许多。入夜之后,各府门房紧闭,只有街角成群的流乞与饿尸,提醒着人们灾难正在肆掠这片大地。

应珑不敢多做停留,狠抽马儿几鞭子,往城西急行而去。

穿过一条窄巷时,前方一处院的门停了两辆马车,数人分立于两旁,当中两人分别着赭色与鸦青深衣制袍服相让着走向门内。应珑的马蹄声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两人闻声回望过来。那身着赭衣之人却是醴。

醴见到应珑十分惊愕,转而堆着笑脸迎上来:“哟,原来是应老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应珑也觉奇怪,大晚上的他不在营里待着,跑到这么远的城东来做什么?她见夜色已深,急着赶路,便只在马上朝他欠了欠身:“原来是醴将军!在下路过此地。”

醴一听这话却更高兴了:“那真是巧了!我邀了谢将军来此地酌一番,应老弟何不与我们一道尽兴?”

他着便作势要将她让下马去。

应珑听得这话暗暗吃惊,抬头看过去,发现那门所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韩军主将谢承聿!

醴与谢承聿缘何深夜在此相会,应珑约莫也能猜到几分。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醴的这等行径还是叫她有些看不惯。

她捉住缰绳岿然不动,嘴里道:“醴将军,在下急着回营,这便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醴被她冷着甩脸子也不气馁,继续好言相劝:“那多不过去!走罢,应老弟,一起乐一乐,稍后咱哥俩一道回营不迟,是不是?”

应珑不为所动,抖起缰绳便要离开。

醴连忙捉住她的缰绳,匆匆道:“应老弟,莫着急走。你让我查的事情已有线索了,你且下来,我好与你道道。”

醴果然贼!此事却是应珑最关心的了,她即便有再多的顾忌,也敌不过心中那份焦急的念想。于是,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下了马,与醴一道往前方那门走去。

谢承聿回头看他们一眼,未有多言,抬脚当先进了大门。

三人来至一处布置清雅的厢房,分庭而坐,谢承聿东向坐,醴南向坐,应珑北向坐。侍者自西鱼贯而入,摆上瓜果点心并几壶旨酒。应珑看得直乍舌,如今外头灾祸横行,这酒肆居然能捧出这等美物,背后的东家恐怕不简单。却不知醴是如何找到这处地方的......

侍者斟完酒之后,醴起身为两人介绍:“谢兄,这是我们平东军后将军应庚辰应珑,此前已打过照面。应老弟,这位便是谢承聿谢将军。”

谢承聿抬眼过来扫了应珑两下,淡淡道了声:“嗯。”

话应珑肩上的洞窟窿虽好了,仇可没忘,尤其是时万的惨死,犹如一柄尖刀深深插在她的胸,但有触碰,定叫她痛贯心膂。此时再见谢承聿,对她来,那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双目凶狠的盯着谢承聿,恨不得这便将他一刀斩作两段,以解心头之恨。然而,醴在场,她还不能跟他闹僵,便只得强压下怒火,不甘心的朝谢承聿重重哼斥一声。

谢承聿闻声,双眼顿如鹰隼般直射过来。应珑毫不示弱,睁圆了两眼也瞪住他,眼里似能喷出火一般。

醴见状不妙,连忙和起了稀泥:“谢兄,应老弟,息怒,息怒!不打不相识嘛!此前的不快咱们今日都一笔勾销。”

应珑转眼瞪向他:“如何一笔勾销?他差点要了我的命!”

醴陪着笑道:“那不是没要到嘛!还差一点嘛!谢兄是何人?他的准头何时出过错?他定是对你手下留情了不是!再,你不也叫他吃了大亏!此番却是他轻敌了,原想一举灭掉平东军,结果......唉!他手下死了那么多人,他心里又岂是好受的?”

“你!”

应珑本欲驳斥他此事不过是谢承聿不慎失手罢了,忽的却想起当日在温县谢承聿似乎已放过她一回,不觉便打住了,狐疑的望向谢承聿。

谢承聿对她的审视只作不知,端起面前的酒爵,低头轻啜几。

应珑顿了半晌,心中的恨意委实难消,便接着再道:“家师时万被戮于温县,此事我定要找他算帐!”

谢承聿闻言放下酒,冷眼瞧着她:“你待如何算?”

“砰”的一声!应珑拍案而起,便要冲上前去。醴见两人已是剑拔弩张,急得手慌脚乱,匆匆起身来拖住应珑,慌不迭劝道:“我的应老弟,应将军唉!两军交战,生死由命,时老将军的死,原就与谢兄无关。再,真要算账,也是那时梦秋之事,对罢?”

应珑不禁冷笑一声,眯起双眼觑住他,眼中寒意一片:“你,不怕时大哥找你报仇吗?”

醴了无惧色,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嘿嘿,时梦秋真要报仇自然不会找我,我在他那里还排不上号......”

应珑无视他的意有所指,冷冷瞧了他几眼,转而道:“醴将军为何私通外敌,我不关心。传闻谢承聿携其手下将士于温县与成皋城中烹食百姓充饥。此人残暴如斯,我奉劝醴将军一句,还是莫要与之称兄道弟的为好。”

醴点点头,从善如流的道:“应老弟若觉得‘兄弟’不妥,我称他谢将军便是。”

“你!”应珑被他这话堵得又是一阵气结。

醴见状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道来:“应老弟,传言未知真假,万莫轻信啊!据我所知,谢将军并未动那些百姓,进攻成皋,他也只遣来了些滋事流民。再,如今广武这等局势,若能让城内的灾民也乱起来,他攻城定然容易许多,此事我跟他提了好几回,他始终不理不睬,你,气人不气人?唉,不管怎样,这足以明他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要知道,谢将军在韩人那里素来可是有‘玉树芝兰’的美誉的!好了,来,别生气了,我们饮酒!”

应珑不买账:“什么‘玉树芝兰’?徒有一副好皮囊罢了!他若真有那般好心,为何还要领兵攻打我们?旁的不论,且他破温县便杀你亲系牛奔,在成皋还纵容手下大将追杀你,这种过河拆桥之人,你怎能与之把酒言欢?”

醴微微有些语结:“......欸,这个嘛,手下之人难免出些差错。牛奔之事,便更好了,舍不得棋,如何能赢下大局?应老弟,你呀,还是太年轻咯!”

应珑不作声,冷眼看着他倚老卖老。

一旁的谢承聿对他二人这番争论置若罔闻,只顾着自饮自酌。

未几,应珑见醴啰嗦半日,绝不提吕英之事,便起身意欲走人:“醴将军若无事可,应珑告辞了!”

醴赶紧又将她按回席间,嘴里急道:“应老弟,莫着急!你且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醴心中的算计,应珑心知肚明,他将她留下来,无非是为了拖她下水。可他握有吕英的消息,应珑奈何不了他。她想拿到消息,便不得不耐住性子,重新又坐了回去。醴这才放心的坐回他自己的席上去。

稍时,侍者进来为谢承聿斟满酒。醴举起酒来,笑容满面的道:“谢将军,应老弟,今日我等以酒会友,以友辅仁。来,我们满饮此酒!”

应珑端坐不动,凉飕飕的道了句:“抱歉,我不胜酒力。”

“应老弟,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谢将军冒死进城,你我岂能怠慢了他?”醴有些不依不挠了。

这话出来叫应珑心下一阵冷笑。她忽的转向谢承聿,寒声道:“不知韩军主将谢大将军深夜造访我广武城,有何贵干?”

谢承聿不答她话,自顾放下酒爵,看着醴道:“醴将军急着邀我前来,可还有其他事情?”

醴敛住脸上的笑意,点点头道:“嬴师隰那边的暗线传了信,嬴师隰日前从一高人处得知,广武城十日内有雨,届时必有大事发生!”

应珑不觉目瞪呆,心道:“这‘高人’,莫非的便是我?”

醴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应老弟,何事惊慌?”

应珑连忙收起惊讶的神情,若无其事的笑笑:“无事,久旱逢甘霖,我高兴。”

谢承聿抬眼瞥过来,却未作声。

醴又接着对他道:“恐怕魏君身边的高士也已算出此卦,魏君不日必遣人前来,谢将军还是早做准备才是。你我苦心谋划这么久,断不能功亏一篑啊!”

谢承聿思忖几许,道:“无妨,我自有计量。”

话应珑见他二人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商讨这等机密大事,便起了疑心,他们若不是有了万之策,那便是做好了将她灭的准备了!她登时紧张起来,视线四处游移着,试图搜寻傍身之物。

这时,醴突然拿出一个金色物什,对她道:“应老弟,你瞧瞧这是何物?”

应珑扭头看过去,便见他手里吊着一枚镂空的玲珑金球,缀于一根细细的丝线上。这玲珑球乃是隋峣送给她的。那日与牟郇一战,她急中生智,拿出这玲珑球当暗器使,而后急于脱身忘了收回,岂料却被醴拾得。

她起身过去抢夺,醴却掌心一合,将玲珑球又收回去,半瞧半瞥的看着应珑,老奸巨猾的笑道:“这个玲珑球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一看便是被人珍爱之物。应老弟啊,你为何会有这等脂粉雅物?总不至于是你自己的罢?”

应珑被他戳中秘事,心下暗暗恼恨,便有些神色不善,恶狠狠的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自然是用来赠人的!”

罢,她又觉得这番言行有些失态了,若让人生疑了可不好!于是,她连忙拂袖走向旁边的烛台,将脸上不自在的神情都掩在暗处,这才缓缓又道来:“我原打算把此物赠予佳人,无奈佳人不受,我只得拿来自己观赏。”

“啧啧!”醴对此大为可惜,“应老弟这等翩翩公子还要受相思之苦,那位佳人当真是有眼无珠!”

应珑硬着头皮接道:“过奖,过奖!心有牵挂便不觉苦。”

醴听得这话眯起一对细眼,望着她的背影,幽幽的道:“得好,应老弟,为了你这牵挂之人着想,有些事你还是烂在肚里为好......”

应珑这才回过头来,一下一下的扫着他面上的神色,心里暗暗思量着,久不作声。

席上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未几,醴又干巴巴的自笑几声,接着又大声道来:“大丈夫岂患无妻!醴某有一表侄女,生得貌美如花,若能配与应老弟,定是美事一桩!”

此事应珑自然不能答应,便推:“多谢醴将军美意,不过我已有意中人了。还望醴将军怜悯我一片痴心不易!”

醴却较真了:“应老弟,你声声的意中人,到底是何方佳人?我那表侄女可是自愿效仿娥皇女英,与旁人共侍一夫。”

应珑只觉这醴今日是闲得慌了,尽没事找事!然而,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怎么着也得将戏演下去。她挖心搜胆的,试图找出个“佳人”来,却发现她在营里混得时日长了,认得的女子少之又少,不禁一阵捉急。

此时,谢承聿已饮了几回酒,发现他二人依然没完没了的,他约莫觉得索然无趣,便起身离席,径自走向窗前。那窗下的案几上置了一把仲尼琴,旁边还焚着一炉香,他走上前去,抬指拨了拨琴弦,见琴音无异,便拂衣而坐,开始奏琴。

应珑听得琴声便抬眼望去,只见那窗下之人正凝眉抚琴,稳坐如山。人琴人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气质,眼前这抚琴之人的一动一静便好似那天外来客。他的容颜在袅袅轻烟之后飘摇若现,更显他一身的大气风骨,却又极为潇洒出尘。七根琴弦在他的抚奏之下轻颤不止,琴声自他指下流淌而出,那声音清越沉浑,如苍龙入海,时而飘忽动荡,时而澎湃激昂。自古便有琴音乃心声、乃意象之,果不其然,应珑听这琴声,只觉它的音调甚是疏简游离,却又格外的回味无穷,似乎每一个音节的背后便是一段人生,那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更似乎有轮回与沧桑。她被这琴声吸引住了,不知不觉沉醉于其中,一曲毕了,她浑然不觉。

......

最终,醴开将她唤醒:“应老弟,别羡慕了,谢将军的琴艺据乃是授自先大琴师师襄的一位高徒,旁人可是学不来的。你我等俗人还是多关心关心儿女姻亲之事为宜!”

应珑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望过去一眼,发现谢承聿已扶住琴弦,正抬头将视线从琴上移过来,约莫也看见了她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略觉好笑,便见他嘴角牵起了一丝冷嘲,应珑登时窘迫得无地自容。

她连忙咳了咳,转向醴,哂笑道:“俗人又如何?俗人也有七情六欲,俗人才知人间疾苦。应珑俗人一个,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享不来那‘娥皇女英’之福,醴大人还是另找他人罢!”

“你!”醴也被她顶得无言以对。

此时谢承聿已起身回席,听得应珑这话后,冷不防的插了一句:“应将军的佳人好福气!”

应珑闻言默不作声,心里却叫苦不迭,不知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才是。

醴颇有些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味,接着又问:“了半日,应老弟,你那佳人到底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莫不是你臆想出来搪塞我的罢?”

应珑被他追问得哑无言,只觉无计可施,便想着所幸破罐子破摔得了,大不了与他撕破脸算了。这时,她忽的却想起了姜韵城那妖里妖气的模样。

她犹豫片刻,见左右没法子了,干脆银牙一咬,学着营里男子们那得意还带着几分不屑的神情大喝着道来:“有何不可!他姓姜名韵城,邶城人氏,家中做着打闹的买卖。乡野粗鄙之人,性野善妒,无甚好的。不了,不了,免得败了我们的酒兴!”

醴闻言神情古怪的看着她,顿了几瞬,紧接着再问:“做的什么买卖?”

应珑担心他再这般纠缠下去她迟早要露馅。她焦躁难抑,遂没好气的冲道了句:“经营了个商号,福安商号,如此可以了罢!”

这时,进来斟酒的侍者不知是被她的吼声吓得还是怎么着,那人手上突然一抖,不慎打翻了酒壶,酒水登时洒在谢承聿的席上。而此时的谢承聿已无暇顾及席上的狼狈,正望过来,与醴面面相觑着,发笑不止。醴更是捧腹狂笑:“应老弟品味甚好!难怪魏将军对你钟爱有加......”

应珑狠狠瞪着他,甩过去一记犀利的眼刀。他这才打住话头,却继续神情玩味的看着她,紧接着又回头望向谢承聿,两人又相视一笑。

应珑见他二人这等反应,心里不禁有些发虚,想了想,便心问道:“你们,可是识得那姜韵城?没这么巧罢......”

醴连忙摆手撇清:“不识,不识!”

应珑趁机从他手中夺过玲珑球,他也不恼,只与那谢承聿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继而又笑得东倒西歪。

应珑被他二人当面嘲笑,大感不快,想着拍拍屁股走人,却又不甘心错过吕英的消息。她只觉抑郁填膺,堵在胸叫她无法释怀,便走回自己席前坐下,取过酒壶,自斟自饮,喝起闷酒来。

醴笑了大半晌,终于消停下来,正声对她道:“应老弟,言归正传。你不是让我打听楚俘里头一个叫作吕英的人嘛,你且等着,便是这几日了,我定将他找到!”

应珑难得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暗觉奇怪,便狐疑的将他打量几眼。醴也不细,只对她笑了笑,再一些可有可无的话。

谢承聿在一旁继续饮酒,偶尔扫眼过来。

秋日的夜色格外浓些,墙上的灯火摇曳生姿,映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在深衣广袍的装称下,应珑只觉此人愈发显得的深邃神秘。

醴催着饮酒。

应珑见已喝开了,便不再扭捏,放开肚皮喝将起来,几两下肚她便有些飘忽,红着脸与醴与谢承聿两人称兄道弟,紧接着又被醴连着灌了两壶。终于,她“噗通”一声栽倒于席,再也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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