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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人心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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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谢承聿却突然开了。

他斜睨姜韵城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应珑道:“庚辰兄弟好福气,得了这么个会做生意的佳人!”

应珑闻言大窘,埋头啃肉不作声。

魏逃见状疑惑不解,忙追问道:“什么佳人?”

谢承聿不答话,视线在应珑与姜韵城身上一下一下的斜斜扫着。姜韵城回头也看他两眼,而后继续转向应珑,看着她盈盈而笑,也不作声。魏逃、姬旋与刘荇几人见了心下狐疑,一齐都看向应珑。

应珑被他们紧紧盯着,浑身各种不适,便将手中羊腿塞到旁边魏逃嘴里,冲他吼道:“没什么佳人!吃你的便是!”

几人见魏逃被她堵住更觉怀疑,嘴上忍着不,却纷纷将耳朵竖得老高。

姜韵城嬉笑半晌,见应珑已是无地自容,便收起戏笑,正声道:“庚辰兄弟,听你从邺城过来,不知邺城那偏远的水土你可能习惯?”

应珑听他提起邺城,联及他之前过的魏君别有用意,猛地生出几分警惕。

她不露声色,面色淡淡道:“没什么习不习惯的,总归是去上任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去了。”

“哦?邺城的官可不好当,水患难治啊!”

“托姜公子的福,邺城水患已被西门大人治理得差不多了。”

“是吗?如何治好的?可是发现水患的根源了?”

“还不是河道淤积、水量过大这些原因。西门大人惊才艳艳,想出凿渠分流的法子,这才将水患治住了。”

“原来如此!”

“对了,姜公子为何对邺城之事如此关心?姜公子可是知道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呵呵,庚辰兄弟多心了!邺城水患若治不好恐于中山不利,乐大将军若战败,我剩下的钱恐怕不好收了......”

姜韵城罢,委委屈屈的看着应珑。应珑在他脸上细瞧半晌也没看出异样,遂又只得作罢。

姜韵城顿默稍许,接着又道:“对了,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不知庚辰兄弟如今可否想通......”

“此事姜公子不用再提。”应珑不待他完便打断他。

“唉!”姜韵城无奈的摇头。

旁人见他二人谈论的内容十分无趣,先后都熄灭好奇的心思。谢承聿则一面瞧着他二人这番疏离客套的对话,一面自斟自饮,面上晦暗神情不明。

少时,魏挚、乐羊以及另一人三人一道而来,步至几人席前。

魏逃看见魏挚便连翻一通白眼。魏挚对此视而不见,只管朝姜韵城连声大笑:“呵呵,姜公子原来躲在这里,叫我一番好找!”

姜韵城极为熟络的接过他的话:“是韵城的错,韵城这便以酒谢罪,还望挚公子、乐大将军以及赵大人原谅则个!”

原来另外那人便是赵仓唐。

乐羊与赵仓唐并肩而立,两人笑称不敢,魏挚却步上前来,携起姜韵城一臂,道:“姜兄,此处拥挤,你我兄弟且到前方痛饮一场,今日不醉不归!”

姜韵城忙起身笑着与他称是,两人乃同乐羊与赵仓唐打过招呼,随后相携而去。

魏挚对姜韵城如此热情殷殷,应珑见了难免惊怪,甚至怀疑他跑来中山便是为了结交姜韵城......

少时,待魏挚与姜韵城走远了,乐羊上前一步,对谢承聿道:“军中薄酒粗肉,少侠莫嫌弃才是!”

谢承聿但称不敢。

应珑见乐羊似乎有话对谢承聿,而谢承聿却坐定不动,态度有些无礼。同为一国臣属,她自然偏向乐羊,再,乐羊年纪身为军中主将,年纪又一大把了,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干站着也不妥。于是她稍稍挪身,将乐羊请入座。乐羊欣然笑笑,就身坐于她身侧。谢承聿这才也让了让身,赵仓唐见状便也坐到他的身旁。

姬旋见乐羊坐到席上来,心生不快。她父亲中山武公乃是死于乐羊大军之下,她不愿与乐羊同席,便起身准备离开。魏逃不明就里,拉她一把,想问她有什么事。谁知他动作大了些,姬旋起身还未站稳便被他一把拉着倒下来,正好倒在他身上,两人遂一起滚在地上。

姬旋心头更觉窝火,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柳眉倒竖朝他喝道:“男女有别,你这般动手动脚的想做什么?”

魏逃也悻悻的爬起身来,整了整衣冠道:“女儿家家的话如此不害臊,也不知令堂怎么教导你的......”

他这话一出来,原本还如炸毛狮子的姬旋忽的眼圈一红,紧接着便“嘤”的一声掩面哭着跑了。

“......”魏逃愕然顿在,只觉莫名其妙。

继而,他摇头作罢,心道此人不可理喻,便随她去了。赵仓唐见这情形道了句“姬旋之母生她之时因难产而死”,众人闻言若有所悟,都望向魏逃。

魏逃也暗觉惭愧,愣在原地不知无措。刘荇便瞪他一眼:“还不快去赔礼谢罪!”他这才慌不迭的追上去,追了几步又折回来,将刘荇强行拖上一起去了。

三人走后,席上终于安静下来。

乐羊见谢承聿端坐不语,遂转向应珑道:“应副使,给老夫与赵大人介绍一下你这位好友罢!”

应珑闻言警铃大作,心道莫非乐羊看出谢承聿的身份了?若真是如此,她得赶紧撇清自己才是!

于是,她斟酌着回答:“大将军,赵大人,这位是谢兄,我与他此番也算是萍水相逢。”

乐羊与赵仓唐不疑有他,双双转向谢承聿道:“原来是谢少侠,幸会幸会!”

“不敢!”

谢承聿客气一句,紧接着开门见山道:“不知乐大将军欲与在下如何品论?”

乐羊捋着长须,双目如电突然逼射向他,嘴里将话掷声道来:“老夫观你身手敏捷利落,张弛有度,剑法更是精湛,似能织云拨雾,隐约能见屈轶那‘阴阳造化神功’的影子。却不知少侠与屈轶是何关系?”

谢承聿顿了顿,也抬目望定他,不答反问道:“乐大将军何出此言?”

乐羊紧紧盯着他不作声,两人相互逼视,足有半晌不见眨眼。

少时,乐羊见谢承聿始终半步不让,最后大笑几声,收回视线,回头对赵仓唐道:“仓唐你瞧瞧,这子着实不简单!”

赵仓唐一面打量着谢承聿一面点头道:“此子不卑不亢,有胆有谋,确实不错!”

谢承聿不知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只作不知,自顾饮酒。

乐羊缓默几许,又对谢承聿道:“罢了!谢少侠,老夫不难为你了,你是屈轶的徒弟罢?老夫与仓唐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他的一对阴阳钩使得出神入化,我的奔雷枪亦不输几分。我三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只可惜,鳌山一别已过去十几年,我二人与他再没见过,不知他如今何在,近况如何?”

谢承聿闻言立即起身赔罪:“子无礼,还请乐大将军与赵大人恕罪!”

乐羊与赵仓唐忙伸手扶他一把,亲切的道:“无妨!”

谢承聿重新落座,这才恭恭敬敬将话道来:“劳乐大将军与赵大人挂念,家师身体康健,眼下正四海云游。”

赵仓唐听得这话后略有几分感慨,乐羊则神情落寞,低头想着什么,末了,便听他长叹一声道:“欸,他逍遥自在了,还得了这么一个好徒弟,老夫却为名利所累,落了个后继无人的下场......”

应珑闻言想起乐舒死时的惨状,遂开插话道:“大将军,俗话‘营营青蝇岂能玷了郎朗白壁’,朝中宵之言不足为虑。而且,我曾亲耳听闻君上赞您赤衷,他对您放心。”

乐羊听了不置可否,淡淡扫她一眼,若有所指的道:“听你是时老的徒弟,他的事情你应当有所耳闻。”

应珑明白他言下之意,但时万之死定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她无法与他这些,便只得闭嘴噤声。

谢承聿见状为她帮腔:“乐大将军,应副使所言不假,魏君素有明主之称,时老将军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唉!”乐羊闻言又叹息一声。

也不知他是真的将谢承聿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如何,便听他黯然再道:“若真如此,老夫便放心了,舒儿也死有所值了......”

赵仓唐听到这里,似乎已憋下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他犹豫几许,还是斟酌着道来:“为君者德行几何,我等臣子不敢妄加置喙。不过有一事,原来我不愿与乐兄道明,如今却不得不一了。谢少侠,应副使,某乃击公子在中山府的舍人。君上疑心颇重,公子不甚得宠,先是被君上派到河西打了好几年仗,而后又被远远的派至此地驻守中山,整整三年未得召见。不久前,某与公子商议如此下去恐怕不妥,于是,某领公子之命前往安邑城拜见君上。君上绝不提多年远派之事,却一再对我出言试探公子的衷心。父子间尚且如此,更何况君臣?”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来,乐羊脸上严峻异常,连声追问:“仓唐,具体如何?速速与我道来!”

赵仓唐无奈的摇摇头,缓缓道:“那日,君上在偏殿召见我,旁敲侧击的问我公子可有二心。我答话时慎之又慎,不料还是出了纰漏!

“君上问我公子平日以何为习业,我答‘公子习《诗》’。君上紧跟一步问公子习何诗,我如实相告‘公子习《晨风》与《黍离》’。谁知君上默诵一遍《晨风》与《黍离》之后勃然大怒,喝问我公子可是对他心存怨恨,还差点将我当场处死,唉!”

乐羊遂捋须沉吟着念出那两首诗来:“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念罢,他不禁怵然大惊,痛声呼道:“君上心里竟已这般容不得人了!一首男女相思之诗也能叫他如鲠在喉,甚至还不允许他人表露丝毫情绪!”

呼罢,他又重重叹息道:“唉,或许,老夫的结局早已注定,即便是牺牲了舒儿,恐怕也于事无补......”

赵仓唐也是唏嘘万分,与乐羊两人相视无言。

应珑也听出几分心寒,忽的又想起适才魏逃之言,于是又开问道:“赵大人,我听闻击公子日前已离开中山,不知发生何事了?可是君上已放下疑心,将他召回安邑去了?”

赵仓唐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是一通摇头,最后却苦笑着道:“唉,那日拜见完君上之后,君上赐衣一袭,敕某以鸡鸣时交至公子手上。某快马赶回交上赐衣,公子见那衣裳尽数颠倒,脸色大变,当即驱车赶往安邑,称‘君侯赐击衣,不以为寒也,欲召击,无谁与谋,故敕子以鸡鸣时至’。

“某闻《诗》有曰:‘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君上召公子回安邑,用的是这等隐晦而又紧急之法,一来,他或许存有考度公子之心‘’二来,时间如此仓促,他便是不给公子与乐兄丝毫反应时机啊!公子即便猜到君上用意,也无可奈何,否则,便有‘不敬’、‘不轨’之嫌!

“公子赶至安邑后,君上遂以‘夫远贤而近所爱,非社稷之长策也’为由,将公子留在安邑城,还切断公子与中山的一切往来。唉,君上这么做,无非是不愿公子与乐兄走得太近罢了!

“如今,公子该何去何从,还远远没个定数。眼下,我这中山副使恐怕也不得长久了......”

罢,他面色沉重,端起面前谢承聿的酒爵一饮尽。

“君上用心也太过了些......”应珑不禁感叹。

“唉,”赵仓唐闻言又是一声长叹,“君王之心深似海,岂是我等能揣摩的!”

罢,他望向乐羊,两人相视苦笑一阵,再不复出声。

少时,应珑想起她拾到的玉弓,便从袖中摸出来递给乐羊道:“大将军,舒公子死后我在地上发现这把玉弓。您瞧瞧这可是舒公子之物?”

乐羊忙伸手接过去,一见那玉弓便呆住了,握着玉弓的手不停颤抖。已而,他起身走至旁边一处暗地里,望着远处夜空下浓墨一般的群山,沉默不语。

应珑与谢承聿不知他何意,缀在赵仓唐身后一道跟上去,到了近处才发现乐羊早已潸然泪下。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给他们听,便听他一字一悲的道来:“舒儿八岁时,第一次进军营,我见他十分喜欢弓箭,便命人打制这把玉弓给他。后来,他投到姬窟门下,我不得已把他赶出家门......

“原以为他早已将这玉弓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乐羊着着老泪纵横,捶胸悔恨不已。几人见状也是一番唏嘘沉痛。应珑心中更是涌起百般的滋味。

她不知乐羊是恨他的一片衷心不易,还是悔他狠心割舍父子之情。魏君乐羊赤衷,正是这份赤衷叫他把乐舒赶出家门,多年不认,父子战场刀兵相见,而最后,他还不得不为了表衷心,将儿子的尸肉一一吞入腹中。

这等衷心是何其的残酷?

但是,他后悔吗?不见得。即便后悔了,他又能何去何从?报仇么?还是就此隐退?

他恐怕已没有后悔的选择了。或者,他心中早已被诸般念头蚀尽。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到底如何,旁人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

应珑记得这话谢承聿如是与她过,他还了,世事复杂,人心难测,这话她也信。

安邑城的那些权谋算计让她战战兢兢,她时时刻刻得提着心吊着胆。各国的交往争斗,上位者之间的尔虞我诈令她大开眼界。邺城官绅勾结、卖国通敌、大肆搜刮民难之财,让她愤恨,她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邺城若没有西门豹必有一失。但即便是这样,心系苍生社稷的西门豹,他心中的那套治国治民之策,却也叫她不寒而栗。而那看似淳朴却随风而动、众铄金的民众更是差点要了她的命。中山公姬桓的残暴歹毒与乐羊的铁面狠心更叫她毛骨悚然,就连她从未怀疑过的姬旋,虽无坏心,却也能无声无息的将他们药倒,带到这中山顾城来。

所以,不仅仅是君王,这世上之人,谁人不心深似海?

有些人,纵使是至亲至爱,这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却将你送入地狱深渊。有些人,不知善念为何物,他们心藏千般恨、万般恶。有些人,为了功名利禄,泯灭人性,六亲不认。还有些人,追求着某些莫须有的东西,疯魔成执,甚至像魏君这般高高在上之人,也为此赔上他的所有。

这种自上而下的疯狂行径,最终苦的是谁?还不是那些无权无势之人,无勇无谋之人,亦或者,最底层的那些人罢了。

云姨实有可能便是这其中一场疯狂阴谋的受害者!

到底是什么人要抓云腾?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竟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以及一众老弱病残之人残忍的杀害!

应珑知道这些年来若非她命大,她恐怕早已死于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与杀戮之中,如何还能站在这里悲天悯人?

所以,命大,才是从这个险恶的世上存活下来的唯一办法了么?

......

她站在黑暗处,怔怔的望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与当年云姨怔怔的望着远方一般。

从前,她一直以为云姨望着的是吕英的方向,但如今,她知道,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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