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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意意陪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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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云山回来后沈西风现钟意的学习态度似乎有了改变。

当沈西风把头贡献给38套、53、6,7等等一系列著名秃头题库时钟意不再抱着漫画零食躲在角落里自娱自乐

而是霸占了另一张书桌,陪着他一同刷题。

虽然秃头的路上有人陪伴是很贴心,不过,如果陪同人能一起秃头就更好了。

“进行集合交、并、补的运算时不要忘记什么?”

钟意快扫着自己的英语选择题,头也不抬地问沈西风。

“啊?”沈西风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偷瞄了自己的卷面,茫然地揪下好几根头。

沈西风尝试回答问题:“奇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钟意画下划线的笔顿时停住了转过头森森然道:“我看你就像个象限!”

沈先生像不像象限他自己不知道但他觉得刷题时的学霸先生杀气太重,实在不利于他幼小心灵的茁壮成长。

为了两人的和谐相处沈先生真诚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外面看看电视?我们家电视是可以看3电影的,音响也是顶级,值得一试。”

“nnrnrr”学霸先生面无表情地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

自掘坟墓的象限先生呼吸都停滞了在学霸先生的死亡凝视下,开始结结巴巴地往外蹦单词。

“srrssrpns,n,nb”

一本高考英语作文范例丢到了沈西风面前,沈西风被书震了一把。

学霸先生的声音再次凉凉响起:“每天背一篇,晚上我检查。”

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沈西风,默默收起了来自学霸的恩赐。

钟意做这些事时,仍在不间断的刷题,其流畅程度堪比职业电竞玩家。

沈西风实在纳闷,这人又不参加高考,一天到晚的陪着他学习,难道是为了

放松?

“唉,”沈西风碰碰钟意的手肘:“你干嘛也开始做题了?”

钟意笔下一顿,浮出个笑,“不干嘛,与民同乐。”

乐你个大头鬼!

沈西风咬碎了笔杆子,继续含泪奋笔疾书。

像普天下所有的高三学子一样,沈家家里的这两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所有时间几乎都泡在了书房里。

然而题做得越多,钟意心里却越是没底。

连续刷了几天的真题,他的得分都达不到满意的标准。

除了理解错误,甚至还会出现笔误、漏答这样的低级错误。

钟意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第一次,他现自己不是神,只是个凡胎肉身的普通人,在高压下会紧张,会失误,也会崩盘。

跟其他尚有父母可依的人不同,高考,是钟意孤注一掷的机会。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失败。

而他渴求的成功,是要站在省几十万考生的金字塔尖上那样的高度,容不下哪怕像头丝一样的差错。

早慧的孩子多半孤僻,出了问题从来都是自己解决。

很快,钟意就找到了解决之道香烟。

以前钟民华在家偶尔会抽抽烟。钟意在上高中后,有时周末在家闲极无聊,会把他剩下的烟拿来抽几口,感受下云山雾罩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这次现自己状态失衡时,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尼古丁带来的舒缓,有效地麻痹了他十六岁还不算成熟的神经,让他能心无旁骛的继续往下走。

不过他很小心,不会让沈西风闻到一丝一毫的烟味人家是靠嗓子吃饭的歌手,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沈西风每天下午要去公司两小时排练新歌,钟意就趁这个时间,躲在客房的浴室里放空大脑和身体。结束后他再冲个澡,一身清爽的等着沈西风回家。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钟意潜意识里就想要在沈西风跟他妈妈面前,保持优等生的模样。

他实在在乎这个家对他的看法,在乎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的程度。

沈妈妈对这两个孩子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吃穿用没一样不是精心挑选的。

自沈西风出道后,走南闯北,连春节都没在家里待过,这一两个月在家的时间,比过去一两年还要多。

空巢许久的沈妈妈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铆足了劲的上阵。

她是真心喜欢钟意,这孩子温文有礼,对西风的帮助又那么大,实在惹人疼爱。

加上这孩子身上下除了手机,再没别的贵重物品。而且连衣裤都大多半新不旧,哪个家长能不喜欢优秀又朴实的孩子?

沈妈妈在买菜时,甚至都偏向钟意的喜好。

反正自家儿子也吃不了啥,不如让钟意吃得更舒心点。

她还趁着洗衣服之际,慢慢腾换了钟意的衣柜,把那些旧得看不过眼的都收了,换上自己给他新添置的衣裤。

沈妈妈的眼光是被自家混娱乐圈的儿子培养出来的,买的大多是低调气质款,甭管多贵,至少明面儿上看不见1。

钟意本来对这些就不甚在意,看样式觉得挺平价,谢过沈妈妈后就毫无负担的穿上了。

不过当妈的多半有点恶趣味,家里有俩孩子,就爱在服饰上折腾着玩儿。

沈妈妈老是给他俩买同款不同色,或者同色不同款的搭配着来。

两个男孩子心思都在学习上,然没现有什么不对。

只是苦了家里的阿姨,时常拿着两件相似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分,出错率节节攀升。

两周的时间很快就在暗无天日的刷题中溜走了。

转眼又到了周三,沈西风该启程去南京录制第三期的聆听节目。

第二期他唱了自己的原创曲目,排名比第一期好了很多,逃出了倒数三名。

公司上下对策略的转变都很满意,要求他在第三场再接再厉。

沈西风临走前多看了钟意两眼,不知怎么脑子抽风,非要让钟意送他去机场,被对方一个扫堂腿踹飞了。

自从踹过第一次后,钟意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下手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狠。

沈西风含泪揉着痛处,心想公众号诚不欺我: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还想来个临别拥抱,最终仍是被钟意的眼神吓退了。

就在他悻悻地转身准备离开时,钟意突然问道:“你录完节目就回来吗?”

“嗯?”沈西风还沉浸在离别的愁绪里,“不是啊,这次还要去浙江开夜猎的碰头会,估计要周日才能回来了。所以我才那么”

“这样啊。”钟意垂了垂眼睑,很快又抬起头,“那我明天回一趟家。等你回来了再叫我。”

钟意是个内敛又冷静的人,开心与生气,不过动动唇角,前者上扬,后者抿成一条直线。

但沈西风知道,这位小朋友在失望和沮丧时比如没有买到前一天那样好吃的释迦果,或是遛弯时没碰到邻居家的大金毛,他的唇角会下垮。

而此时,钟意的唇角已经垮得不像话了。

那小模样,看得沈西风快得心绞痛了!

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胸口一阵猛跳,但他还是克制地没有说破,只微笑着朝钟意点了点头。

沈西风走后的第二天,钟意简单收拾了下,背着包离开了沈家。

一个小时后,他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大巴。

从宁州到合意县,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走高只要两个多小时,但在十六年前,这一趟行程至少要花费半天的时间。

当钟意还在襁褓中时,爸爸妈妈就带着他在这条路上跑。

据妈妈说,那时还是盘山公路。

九十年代的长途汽车没有空调,减震也大多年老失修,几个小时坐下来,每每都让她头疼欲裂。

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逢年过节从不落下一趟。

翻过山,就到了县城的汽车站。

在钟意的记忆里,那个汽车站是有着天蓝棚盖的低矮建筑,与如今气派的大楼相去甚远。

记忆里,他们走出汽车站,外面一长溜的小三轮马上就会热情地招呼拉客。

而在这其中,必定会有一辆红色掉漆,缺了左后视镜的三轮在等着他们。

那辆三轮上坐着的,是钟意的爷爷。

“哎哟,我们小洋马又来看爷爷啦!”

童年的钟意混血特征比如今明显得多,白肤高鼻加扑扇的大眼睛,在县城里一亮相,能被乡民们追着围观。

“这就是钟家的大孙子!跟洋女人生的小洋马!”

“哎哟,你瞧这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一样。”

“小洋马,你会说中国话吗?你妈妈说话叽里咕噜的你能听懂吗?”

跟县城里拖着长鼻涕,穿着肥大又肮脏衣服的小孩子不一样,钟意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钟意衣服裤子合体又漂亮,就像刚从百货商店的橱窗里走出来的小模特。

可惜这样的漂亮精致,只会给他招来无尽的麻烦。

“去,去!”

每到这时候,爷爷总会拿根苕帚,赶鸭子似的把围观众人撵走。

然后爷爷再转身牵着小钟意的手,笑眯眯地问他要吃烤地瓜还是酒酿小丸子。

“我不是中国人吗?”五六岁的小钟意,眼睛快占了小脸的四分之一,噙了泪便水光莹莹,任谁看了也得心疼半天。

“怎么不是?”爷爷夸张地一瞪眼,一把抱起钟意,点着他的鼻尖说:“你吃的中国饭,说的中国话,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那为什么他们说我不是?”

“他们?他们连三斤二两大白菜得要多少钱都算不出来呢,他们知道什么!我们意意不但是中国人,还是特别聪明的中国人呢!”

“意意,进屋喝酒酿丸子哩。”奶奶从屋里走出来,扬声叫着爷孙俩,“哎哟你个老头子,怎么又用胡茬子去扎我们意意啊,快放下快放下!”

奶奶的酒酿丸子特别香,特别甜,连妈妈都说好吃。

妈妈还跟奶奶学过怎么做,可惜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不精于厨艺。

“终点站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物品,按顺序下车。”

随着广播声响起,钟意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眼前的长途汽车站还是如上个月来时那样,有着光鲜的轮廓,内里依然是积习难改的脏乱。

钟意出了车站,在尘土飞扬的大马路边上找了辆黑车,继续往县城深处去。

钟家镇在县城的西南边,靠着朗月山,是个百年老镇。镇子最早能追溯到明朝,说是某个姓钟的大将军隐退后,带着家眷南迁至此。

地方选得好,土沃水甜,种果树最适合不过。

镇里的人大多一辈子没出过宁州,安安稳稳地守着果园过小日子。

二十多年前,钟家镇出了个大学生,镇人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又敲锣打鼓地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那学生也争气,考的是民航大学,四年后成为了一名飞行员没过两年,他又娶了个洋老婆,生了个洋小子。

第一次他把媳妇儿和儿子带回镇子里,轰动了镇,大伙差点把钟老二家的围墙都给扒塌了。

人人都说钟老二这是苦尽甘来,一女一子,大的孝顺,小的争气,以后有享不尽的福分呢。

“后生崽,我就开到这儿了啊,再往里路太窄我就进不去了。”

黑车司机从前排回过头来跟钟意商量着,钟意道了声谢,付完车费后下了车。

镇里的路其实并不算太窄,只是地上铺的石板年生已久,七拱八翘的不适合机动车行驶。

不过到了春雨淅沥的时节,那些凹陷形成的小水洼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在钟意的童年记忆里,每到下小雨的日子,镇上的孩子总爱冒雨出来玩,捉青蛙、踩水坑

或是拿一把自制的竹筒水枪打闹追逐,朗朗笑声给笼在细雨中的小镇平添了几分生气。

可惜钟意的洁癖是天生的,在还不到半人高的童真时期,他也不屑于玩踩水洼这样的幼稚游戏。

至多打把小雨伞,神情清冷地站在屋檐下旁观。

“意意,不去跟小伙伴们玩吗?”

奶奶走到钟意身边,弯着腰摸着他的头问。

奶奶总爱在衣襟口别一朵白兰,不用抬头,只要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气就知道是奶奶来了。

钟意不回话,只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不动。

屋檐水滴答落在钟意的小雨伞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奶奶瞧着站得笔直的钟意,笑了:“哦,那意意是在这里看下雨哦,奶奶跟你一起看吧。”

于是奶奶端了根小板凳坐到钟意身边,一颗一颗地剥起了豌豆。

不一会儿,空气里便有豆子的清新香气弥散开来,钟意的视线被拉了回来,落在那些碧绿的玉珠子上。

奶奶剥的豌豆很不一般,她先是把豌豆荚的一侧划开,小心取出豆子再把豆荚顶部的茎掐成小段,撑在豆荚里最后往里放上几颗小豆子,一艘小小的豌豆船就做好了。

钟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豌豆船,喜欢得双眼亮。

奶奶用掌心托了两只小船递给钟意,“意意帮奶奶把小船放到河里去吧。”

钟意抿起唇,郑重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豌豆船,放入屋檐下的小水沟里。

“开船啦,开船啦!”

附近玩闹的孩子一窝蜂地围了过来,挨个蹲好,伸着小脑袋仔仔细细地看着小船如何顺着水沟缓缓飘远。

有好奇的小朋友想伸手去拿小船,被钟意一个眼神制止了:“别动,这是要去大海的船。”

“大海?是很多很多水的地方吗?你去过大海吗?”

钟意矜持地点点头。

“大海里有什么?有大鱼吗?”

“大海里的船有多大?比我家还大吗?”

小朋友早就对这个父母口中的小洋马好奇得不得了,总算找到机会跟他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奶奶笑眯眯地坐在他们身后,放出一只又一只豌豆船。

很多年过去了,钟意依然记着那天的每个细节。

在那个柳枝轻摆的午后,烟雨迷蒙的小镇长街上,某个不合群的小孩,在奶奶的引导下,平生第一次结交到了朋友。

小镇多年来不曾有什么改变。

从镇口朝南走,等看到有三颗杏树的小院子时,那就走到爷爷奶奶的家了。

钟意推开院门,对屋檐下坐着晒太阳的老人粲然一笑,“奶奶,我回来了。”

屋里人听见动静,往窗口一望,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从屋里走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钟意。

“小意?你怎么,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不用上学吗?”

钟意正俯身在给奶奶整理衣服,闻言抬头冲那人打了个招呼:“姑姑好。学校高考前放假,我就回来看看奶奶。”

那妇人哦哦地点着头,忙侧身让钟意进屋:“你看你也不说一声,踩着午饭的点来,家里也没什么好菜”

“我不饿”钟意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姑姑打断了。

“你这孩子每次回来,都要瘦上一圈,真不知道一天在学校”姑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钟意,末了微微摇了摇头,“你进屋坐会儿,我去镇上给你买点卤鹅。”

目送姑姑出了院门,钟意又转过身细细打量着奶奶。

奶奶已经很老很老了,脸上是皱纹,像秋天放皱巴了的橘子皮,目光定定地看着院内某处,浑然不察身边多了个人。

四月的阳光很好,把奶奶放在膝盖上的手晒得暖暖的,钟意轻轻摩挲着那手上的每一道褶,柔声跟奶奶说着话。

“青娘,意意陪你坐着晒太阳好不好?”

钟意会的家乡话没几句,说出口生疏得很。

就是这个“青娘”也是他跟着镇上的孩子学了好久,第一次叫的时候,逗得奶奶笑弯了眉。

但如今奶奶再也不会笑了。

两年前,钟意就查过大量文献,阿尔茨海默病病因不明,无法治愈。

暮春的尾巴上,褪尽了春寒,燥暑又尚远,和风微熏,鸟语婉转,是江南最好的时节。

院子里的杏花开得繁茂,如云似雪地压满了枝头,风过花落,就像是下了场花瓣雨。

钟意抬手拂开落在奶奶头顶的花瓣,低声叹了一句:

“意意想吃青娘做的长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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