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从贺礼中选了一支贵重的墨玉雕花簪子送与她,瑾香姑姑并不推就,而是礼貌地谢过收下了:“凭公主提携才有今日,虽然瑾香并不看重这些,但名分高些,在宫中日子好过一些,因此还是要谢公主。”
雪雁郑重地收敛了神色,心中仍然为那时那景澎湃不已:“若要言谢,那兰慧要先谢谢姑姑冒死相助,才能成就今日。”
瑾香姑姑隔着榻几伸出细白的双手,轻轻叠放在雪雁的手上:“公主年纪,遇事从容淡定,叫兰香好生钦佩。我们的情份,......原不在这些虚礼上。”
一场变故能让她们生出一片金兰之谊的情分来,雪雁眼角微微地潮湿,大雪映照得窗上光辉夺目,丝缕光芒反射入眼,她贪恋着这样的惺惺相惜的温暖,一刻也不想避开。
才了一会儿话,安子就进来通报:“公主,杨妃娘娘差了人来请公主过去!”
雪雁看着瑾香姑姑疑惑的目光,歉意地笑笑:“兰慧在佛诞日曾有幸遇见杨妃娘娘,当日与娘娘约下一场法事。”
瑾香姑姑颔首笑着相送:“公主路上当心。”
才进了碧霄宫,早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只觉暖气拂脸,一股清新的芬芳扑鼻而来,抬眼看看,文王鼎内并未焚香,原是屋内时新花草的清香。
杨妃心情似乎很好,不似那次在宫里见到的憔悴模样,笑道:“那日原是法事,哪能累了公主,也只是希望公主借了由子来玩玩。”
想到当时李恪的那个气恼地冷冰冰的样子,雪雁低下头,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杨妃看在眼里,却只抿着嘴笑了笑:“恪儿这次可要好好谢谢你才是,只是他最笨,不会哄女儿家开心,又怕唐突了你,直请出我来做主,请公主留下用膳,聊表谢意。”
雪雁还未想好答话,一个丫鬟碎步进来回禀:“娘娘,公主身边的安子有事要禀。”
杨妃瞧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雪雁,回过头来笑着对丫鬟:“公主在本宫这里玩一会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有事要禀,就叫他进来吧!”
安子拜了杨妃,拜公主,又先笑看公主,才对娘娘:“娘娘,方才圣上传兰慧公主,奴找不见公主,听云珠公主来了娘娘这里才跟了来。还请娘娘莫怪奴。”
杨妃愣了一瞬,又笑道:“你这厮,倒是机灵,你是公主身边的人,本宫怪你作甚?既是圣上传唤,公主自会速去。”
安子脸上挂着笑略带不安地看向雪雁,雪雁颔首笑笑,:“你先出去等着,我和娘娘几句话。”安子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雪雁起身盈盈一福,璀璨地笑道:“三哥本得圣上垂爱,儿不过是撞了好时气,怎么比得过三哥平日里对儿的照顾于万一?母妃再言谢,儿便羞得无地自容了。”
“好,好,不谢,不谢……”杨妃笑着。
雪雁这才恭敬地道:“母妃赐饭,原不应辞,只是父皇传唤,儿唯恐去迟了不恭敬,唯有异日再领。儿拜别母妃。”《红楼梦》看多了,未想到有朝一日寄人篱下的黛玉之语也有被自己挪用之嫌。
杨妃点点头,依旧笑着:“难得你这样明白的孩儿,去吧!外面雪大,仔细路滑!”
殿外面的冷意侵肌透骨,雪雁边走心里边苦笑着,何时才能和圣上提起出宫的事情,父王那边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应该好事近了吧?想来想去,叹了一气安慰自己,事缓则圆,多想无益。
出了门,正迎上衣带当风飘然若仙的李恪步履匆匆而来。看他一身紫色簇新的衣衫,雪雁掩着嘴笑出声来:“三哥穿着一新,难不成是要去朝拜杜兰香?”
杜兰香本是渔父在湘江岸边收养的弃婴,长大后有青童自天而降,携其升天而去。兰香临上天前对渔父:“我仙女也,有过嫡人间,今去矣。”后来,民间立了圣女祠,朝拜的烟火不绝。
李恪本就是冲着雪雁赶来的,唯恐迟了看少了一眼亦或是少了几句话,一颗急切的心在来时的路上颤了又颤。
这会儿子突然迎着阳光,面前的人儿青丝迎着风儿飘舞,盈盈轻绽着素雅的香气,一颦一笑间,满眼的水润之色。这些日子的思念便恍如碧绿的春水,一下子涨满了空荡荡的胸腔。
雪雁诧异地看着他怔然的样子,有点懊悔刚才的玩笑话,明知李恪会来看自己,却还他去朝拜杜兰香,这岂不是把自己成了仙女了?
李恪还在想着如何向雪雁解释那天月皎的事情,解释他在意的从来只有她这一个人,要是他误会了他的心,那他当真要挖出来给她看看。翻来覆去心中正涌动着复杂的囧态,李恪显然是没有注意到雪雁所想到的这些。
唉!有所思,乃在幽谷深,丛丛蕙草不能忘。若得兰香铺满室,细雨池塘边,斜阳院落中,岁华易老心无憾。
漠漠轻寒,不肯放归林壑去,一任孤芳在,人共青山瘦。
唉!恐无意,兰生未逢时,茕茕一生尽无奈。能使相逢如有期,冷风清幽处,灞桥烟柳下,舍尽芬芳好年华。
月辉淡淡,夜夜坐使青灯晓,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他习惯地伸手想去拂她的脸颊,想起她以往的反应,禁不住在半空中顿住,任由她的发丝被北风吹着飘过他的手心。
雪雁嫣然一笑,脸庞粉红如三春之桃:“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父皇传唤,雪雁去去便回。三哥放心,你的一顿饭还是少不了的。”
可恶,一个“三哥”居然没有提醒到他想起他们的兄妹关系,怎么反而李恪的脸上骤然闪现希翼的神色,咧开嘴笑着:“我自会请你吃顿好的,就怕你到时候嫌一顿吃不够。其实,那天......”
“其实那天我也很忙,.......”雪雁心虚地指了指太极宫的方向,“去迟了恐不好......”不等李恪回答,便哒哒哒跑掉了。
还好,唐朝并不单单推崇婉约的女子,不然教她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吃得消!看她毅然离去的背影,李恪脸颊驼红高喊着:“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雪雁的身影刚冲出去,闻声刹住脚步,有一瞬的呆若木鸡。是的,三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们这辈子便只能做好兄妹了!
他痴痴地期待着她能转回头笑着应下他,他支着耳朵听着,生怕风太大刮走了她温柔而清澈的声音。
然而,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扭,仍旧朝前跑而去。与其他会错意徒惹相思,不如念她绝情了无牵挂。
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上挂满了积雪,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芒。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只有那么一抹蓝紫色在他眼里跳跃着,仿佛天高云淡,独有伊人在。
圣上的书房奢华中透着内敛。
红木几上摆着高达三尺的珊瑚,一缕阳光隔着窗棂斜射进来,映得珊瑚红光照人,光晕里,细的浮尘起起落落,一如她自己飘忽不定的人生。
雪雁的心情沉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住,随着柳公公往里走着。
圣上正在阅奏章,一袭淡紫色罗衣的弘化公主正跽坐在一边,对面跽坐着脸色沉沉的长孙无忌。想想弘化姐姐每日都要对着这位舅舅,实实烦也恨也。
环视眼前,圣上传她来大概不是为了叙叙父女之情的。雪雁微微地蹙着眉头。
弘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轻声“嘘”了一下,“姐姐”雪雁边福了福身子边用型打着哑语,弘化会意地颔首笑着。
圣上略昂首,温和地道:“既是来了,便入坐罢。”
立即有太监搬来蒲团摆好案几置于弘化身侧,雪雁于宽宽衣袖下攥紧拳头,又福了福身子,恭谨地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儿未尽孝道,心中不安。”
圣上带着探究“嗯?”了一声,拓黄绫袍衬得他的脸满面春风。
雪雁复又低头,更加恭谨无比:“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儿纵是将孝字谨记心间,却数日未给父皇问安,心中不妥因此坐不安稳。”
“朕恕你便是。”圣上上下打量她几回,道:“入座吧。”
裙角被弘化姐姐一连紧拽了几下,雪雁正看不懂她眼神深意,弘化已笑着剥开一只柑橘递给圣上,道:“父皇,这是扬州新进贡来的,父皇尝尝,别只顾和妹妹话,忘了弘化呢!”
圣上接过柑橘,并不在意这半路得来的两位公主间的争宠之意,缓缓地咽下一瓣,浅浅笑道:“甚好。看完这些奏章,今日便散学了。”
“诺,父皇,儿谨遵教诲。”弘化回答着,在圣上面前,她的声音永远沉稳恭敬。
雪雁惊讶地望着案上几堆竹简,和亲公主果真重担在身,这样想着,后背出了一阵黏湿的冷汗。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奏章上,并未注意她。***